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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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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別再想他了,可是不可能不想啊,為什麼不可以想他的事呢?不想他的事又想什麼事呢?」 安娜-瑪麗·斯特雷泰爾走到酒台邊,夏爾·羅塞特正獨個人站在那裡。她臉上燃著和藹的笑,看著他。這下,他是木能不請她跳舞的。 這是第一回。有人在說:「這是第一回,她會喜歡上他嗎?」 兩周前,夏爾·羅塞特和安娜-瑪麗·斯特雷泰爾曾見過一面,那是在一個小小的歡迎會上,在使館一間典雅的客廳裡——她總是在那兒見新來的人。當時,拉合爾的副領事就像今晚一樣,也被請了去。一條沙發罩著玫瑰色的提花布套,她端坐中間。她的目光給人強烈的印象。她在沙發上一動不動的坐姿,一樣令人難忘。 歡迎會持續一個小時。兩個女兒也在旁邊。她一下也沒有離開沙發,始終保持著端莊,她穿著白色的長裙,她的面孔在加爾各答的風吹日曬下,顯得蒼白,沒有血色,就像所有的白人那樣。她們三個的目光都看著兩個新來的人。約翰一馬克·H沒有開口。人家只向夏爾·羅塞特提了些問題,但向另一位,卻隻字不提。沒有一句話說到加爾各答,說到拉合爾。人家忘了副領事,副領事也默默接受了。他站在那裡,沒有開口。同樣,也沒有一句話說到印度。關於印度就像關於他,人家什麼也沒有說。那時,夏爾·羅塞特還不知道拉合爾的事。 她說她和女兒們打網球,然後說了其他類似的話,說游泳池很優雅。人家在想,以後可能再見不到這個客廳,再見不到她了,如果沒有官方的招待會,沒有歐洲俱樂部,人家還能再見到她嗎? 「你習慣加爾各答嗎?」 「不太習慣。」 「請原諒……-你的名字是夏爾·羅塞特,對吧?」 「對的。」 他微微一笑。 她仰起面龐,也微微一笑。僅僅一個目光,加爾各答所有白人的大門便悄然開放。 她並不知道,夏爾·羅塞特想。他回想起來,當副領事默不做聲地站在那兒,看著花園裡的棕桐樹和歐洲夾竹桃,看著遠處的柵欄和衛兵,這期間,斯特雷泰爾先生正和一個路過的官員在談北京。他注意到了嗎?當副領事依然默不做聲地站在那兒,她突然說道:「我多麼想變成你啊,平生第一次來到印度,尤其是在這個夏季風期間到來。」 他們可以再待一會兒的,但他們提早告辭了。 她什麼也不知道,在加爾各答誰也不知道。也許使館的園丁看見了什麼,但木過是看見而已。他們絕不會亂說。她呢,恐怕已經忘了那輛自行車,在夏季風期間,她是不騎自行車的。 她一面跳著,問:「你有沒有感到煩惱?晚上,或者星期天,你做什麼呢?」 「我讀書……睡覺……我也不太清楚……」 「林知道嘛,煩惱這東西,純屬個人問題,人家是不太好勸說的。」 「我並不覺得煩惱。」 「那幾包書,我得感謝你;多虧你,很快就收到了;如果你想看,跟我說一句就行了。」 在她旋轉的時候,他忽然有種感覺,在別處看見過她,一個不同的她,在空中飄舞時被抓住了,已動彈不得:有時下午,是的,在別人午休的時候,當女兒們在做功課的時候,他看見她,在官邱裡一個不為人注意的角落,在從前的一個配膳室裡面,錯曲著身子,姿勢古怪,正在那裡讀書。她在談什麼,不知道,別人看不到。那些讀物,那些在三角洲別墅度過的夜晚,筆直的線條斷開了,消失在一個影子裡。一種不可名狀的東西正在那影子裡,似暗暗奮力,似娓娓傾訴。這個影子到底隱藏的是什麼?安娜-瑪麗·斯特雷泰爾始終出現在一林光暈之中,可這個影子也始終跟隨在光暈後面。 安娜-瑪麗·斯特雷泰爾和她的女兒們,在通往尚德納歲那爾炎熱的馬路上兜風,每當這時,她臉上那種快樂的神情,顯得十分奇特。 有人說在很遠的恒河盡頭,在那個朦朦朧朧的臥室裡面,——她去那裡為了和情人睡在一起——有時,她會陷入一種深深的憂傷之中。一些人曾談起過這件事,雖然誰都不知道她憂傷的根本原因,但誰都聽說,她的憂傷很能寬慰親眼目睹到的人,具體能寬慰別人的什麼,不得而知。 「如果往後三年的日子,都像這頭幾周一樣。」夏爾·羅塞特說,「儘管你那麼說過,我想我是挺不下來的……」 「你知道,幾乎什麼都是不可能的,人家只能這麼說,但奇妙也就奇妙在這裡。」 「也許有朝一日……那個奇妙……你怎麼說著?」 「不,什麼也不是……在這裡,你要明白,生活既不艱苦也不愜意。它是另一回事,可以這麼說。它與別人想像的全然相反,既不輕鬆也不困難,其實什麼也不是。」 在歐洲俱樂部裡面,其他的女人談論起她。她發生了什麼事情?在哪兒能見到她?誰都不知道。在這座噩夢般的城市裡,瞧她活得挺自在的。這個女人,是不是表面正經?她在加爾各答頭一年年末時候,出了什麼事?她就這樣一度消失了,誰也不知個中原因。一大早天麻麻亮,有人看見一輛救護車,停在大使的官邸前。她想自殺嗎?她就這樣去了尼泊爾山區,在那裡待了一段時間,可誰也不知道個中原因。她回來時瘦得那樣子,挺嚇人的。有沒有別的什麼變化?她很瘦,好像就這些。傳說木是因為米歇爾·理查遜,不是因為他倆之間或悲或喜的愛情。 她要是知道了,會說些什麼? 「人家說,你是威尼斯人,真是嗎?但也有人說,錯了……提在俱樂部裡……」 她笑了,說,從她母親這邊來講,是的,她是威尼斯人。 她要是知道了,會說些什麼,很難想像。 安娜-瑪麗,眼含微笑,在十八歲的時候,會不會去朱代卡的一個碼頭,去畫水彩畫呢?不,不是這樣。 「我的父親是法國人。但我在威尼斯長大。以後嘛,我們肯定去威尼斯,不過,這只是我們現在的想法。」 不,在威尼斯,她是演奏音樂的,她彈鋼琴。在加爾各答,幾乎每個晚上,她都在彈。從馬路上經過時都能聽見。不管她從哪裡來,有一點人人都承認,她肯定很早的時候,七歲上便開始學音樂了,聽她在彈,好像那樂曲就是她自己寫出來的。 「彈鋼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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