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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


  人們看見這樣一個場面:老撾,沙灣拿吉,一條沿循公河伸展的馬路,馬路那一邊是森林。幾個衛兵持槍立正,在那裡看著她,直等斯特雷泰爾先生到來。人家在七嘴八舌,像是說要把她送回法國去,她不習慣。有人在說:「他在沙灣拿吉找到她時,她正處在痛苦和羞恥中,如今在加爾各答,不知她是否又被打入那樣的冷宮。」

  人們不知道,向來都不知道。

  副領事木時地顯露出非常快樂的樣子。他一陣一陣地,仿佛幸福得不知什麼似的。大家今晚不能躲開他了,是否就因為這一點?今晚,他的表情多麼奇怪。他的臉色多麼蒼白……

  仿佛他正激動得想說卻說不出話來,憋在那裡時的那種樣子,怎麼回事呢?

  有人在說:「海天晚上,他都和俱樂部經理在那裡閒聊,也只有這個人跟他說點話。他談到過的阿拉斯那個寄宿學校,紀律嚴明,仿佛出現在眼前。北方。十一月。蒼蠅圍著明亮的燈泡,栗色的亞麻油氈,始終在這種寄宿學校裡面,仿佛他們現在還在裡面……制服和柵欄組成的校園。加來海峽和冬季海峽上玫瑰色的霧,這是他的話,仿佛可憐的孩子們現在還在裡面。不過,他這麼說,是不是想欺騙別人?」

  「跟我說說斯特雷泰爾夫人吧。」

  「無可指責,並且待人親切,當然你還能找到詞兒來說她……而且她是慈善為懷。她做的事情,有的甚至是她前面的那些人從不曾想到的。你走到使館的炊事房後面,就會看見那盆專為乞丐備下的涼水,她忘不了,每天在去網球場散步之前,她都能想到。」

  「無可指責。唔!唔!」

  「什麼也沒有被發現,在加爾各答,我認為這就是無可指責。」

  「可他呢?他做了損害我們的事。過去我從來沒有見過他。他個子挺高,棕色的頭髮,如果要是……確直就是個美男子了,而且還年輕……可惜可惜!他的眼睛人家看不清楚,他的臉上沒有表情。這個拉合爾副領事,他有點兒慘死人一樣……你沒有發覺嗎?我看他有點兒像死人一樣。」

  多數的白女人,都保持著足不出戶那種女人白皙的皮膚。她們住在百葉窗緊閉的房子裡,以躲避那射殺人的太陽,在印度,她們幾乎什麼不做,好好地保養,被人凝目,她們在今晚很快樂,走出了戶外,在印度這裡的法蘭西活動。

  「這是季風期來臨前的最後一次招待會,你看見今早的天空吧,這下又完了,這種天,要過六個月呢……」

  「假如沒有島嶼,人們能做什麼呢?夜晚島嶼很美嗎?啊……將來離開印度,最讓我們懷念的,莫過於那些島嶼了!」

  「還是女人吧,」男人們說,「在這兒,就連最不出色的女人,換在法國,根本不願去瞧的女人,男人也想與她再聚一聚,比如那邊那位不引人注意的女士吧,啊!這簡直神奇了……」

  一個男人這時指著安娜-瑪麗·斯特雷泰爾。

  「幾乎每天早上,我都看見她經過,朝網球場走去;女人的大腿,真美!在這裡,在這嚴酷的天氣裡,那麼一站。你沒有這種感覺嗎?那個拉合爾的副領事,不要再想他了。」

  夏爾·羅塞特和其他人在偷偷察看副領事。副領事好像沒有注意。他是否從來就感覺不到別人的目光?或者,今晚,他被什麼東西分了神?沒有人知道。他一直是那個快樂的樣子,把別人弄得莫名其妙,究不知他的快樂到底從哪裡來的,從什麼角度而來,從什麼思路而來。

  停靠在網柵上的自行車,今天早晨還在那裡。

  大使曾對夏爾·羅塞特說:「你跟他說說話吧,隨便什麼時候。」

  夏爾·羅塞特跟他說了起來。

  「戲不習慣,」夏爾·羅塞特說,「我得承認,我肯定是不習慣。」

  他的臉上現出了微笑。臉上的線條舒展開來。他的上身微微傾斜,就像在小徑上時那樣。

  「那是啊,確實很難習慣,不過對於你,究竟因為什麼呢?」

  「當然是因為炎熱的天氣,」夏爾·羅塞特說,「也因為這種枯燥的生活,因為這種天光,一點兒色彩都木摻。還不知道最後我能不能習慣。」

  「至於這麼嚴重嗎?」

  「我是想說……」

  「說什麼?」

  「也許是剛來這裡,我缺乏信心。」夏爾·羅塞特說時,突然想起什麼。「那你當初呢,恐怕你偏愛的,是這裡的其他什麼東西,而不是……這種大熱天吧?」

  他說完嘴巴張著,等在那裡。

  「沒什麼偏愛。」副領事簡捷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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