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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


  他又沉默下來。經理這時又打了個哈欠。副領事就像根本沒有看見似的。

  「想出來了嗎?」經理問。

  「我只能對你再講一遍:我剛來的那一天,看見一個女人穿過使館的花園,朝冷冷清清的網球場走去。那時天還早。我正在花園裡散步,遇到了她。你要我再重複一遍嗎?」

  「這回,你說了網球場冷冷清清的。」經理說。

  「這個就耐人尋味了,」副領事說,「不過,網球場確是冷冷清清的。」

  「這能有多大區別呢?」

  經理不禁笑了起來。

  「區別大得很哪。」副領事說。

  「那是什麼區別呢?」

  「是不是一種感情的區別?怎麼能不是呢?」

  副領事並不期待經理作任何回答。經理聽了,也不說什麼。有時,副領事要說一個看法,簡直是在那裡信口開河。最好是等他把那番玄理說完,等他回到一個比較清晰的話題上來。

  「經理,你還沒有回答我呢。」副領事說。

  「你並不期待任何人的任何回答,先生。也沒有人能夠回答你。那個網球場……你講下去吧,我在聽呢。」

  「我發覺她離開以後,網球場變得冷冷清清的。她的裙子在樹木之間飄過,發出一陣急牽聲。她那雙眼睛看到了我。」

  副領事在那裡垂著頭,俱樂部經理瞧著他。他有時就喜歡這種姿勢。頭垂在胸前,一動不動地那樣保持著。

  「哪兒有一輛自行車,靠在網球場的網棚上,她騎上自行車,從一條小徑上走了。」副領事後來說。

  經理努力想看清副領事這時的面孔,卻什麼表情也沒有發現。副領事說的話依然不需要任何回答。

  「一個女人,你怎樣才能得到她呢?」副領事突然問。

  俱樂部經理笑了起來,道:「你在說什麼哪,你醉了吧。」

  「據說,有時她非常的傷感,是這樣嗎,經理?」

  「是的。」

  「是她那些情人說的?」

  「是的。」

  「我就從她的傷感之處入手,如果有可能的話。」

  「如果沒有可能呢?」

  「一件東西,比如她觸及過的樹木,比如那個自行車,都會使人產生特別的興趣。經理,你怎麼睡了?」

  副領事沉思下來,忘掉了俱樂部經理,不一會兒,又說道:「經理,你不要睡呀。」

  「我沒有睡。」經理咕唔了一聲。

  今晚,在歐洲俱樂部,有兩個過路的英國人吃了晚飯,也就兩個客人。他們現在已經走了。

  使館的招待會要到十一點才開始,還有兩個小時。俱樂部裡面已經空無顧客,酒吧那邊燈已熄滅。在露天座上,經理面朝恒河,坐在那裡。經理今晚也在等副領事,就像每天晚上一樣。

  這不,他也面朝恒河,坐了下來,像經理那樣。兩個人默默地喝了起來。

  「經理,你聽我說。」副領事終於開口。

  經理已經喝得比前一天晚上還要多。

  「我剛才一直在這兒等著,」他說,「我也不知道到底在等什麼,是不是等你,先生?」

  「是等我。」副領事肯定地說。

  「我在聽你說呢。」

  副領事沒有做聲,經理抓住他的胳膊,晃了晃:「你再講講那個冷冷清清的網球場吧。」

  「自行車還在,被那個女人丟在那裡,已經二十三大了。」

  「是被遺忘了嗎?」

  「沒有。」

  「你弄錯了,先生,」經理說,「夏季風期間,她不在花園裡散步。自行車已經被遺忘。」

  「不,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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