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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九


  一七三九年,一位著名的巡迴佈道傳教士從愛爾蘭來到費城,他就是懷特·菲爾德牧師。最初,他被允許在這裡的一些教堂中佈道,但是不久就遭到牧師們的嫉恨,不再允許他在教堂裡講道,因此他只得到曠野裡去說教。不同教派的各種人都前往聆聽教誨,聽眾不計其數,我也是其中之一。儘管他常常詛咒聽眾,說他們生性就是一半畜生一半魔鬼,但是他的演說卻具有巨大的影響力,人們還是對此大加讚賞。他的說教令人驚歎地改變了本地居民的生活習慣。他們不再認為宗教信仰是無關緊要的事情,現在卻感到仿佛整個世界都沉浸在宗教氛圍之中。每當夕陽西沉的時候,城裡每條街上都會聽到許多家庭在唱讚美歌。

  由於露天集會要受天氣的限制,很不方便,於是有人提出建造新的教堂。這一計劃一經提出來,並且指定了接受捐款的人員,很快就募集了足夠的款項。於是購買了地皮,開始修建工程。這個教堂長一百英呎,寬七十英呎,面積大約與西敏寺相仿。教堂工程在一種熱烈的氣氛中進行,出人意料地在較短時間內完成了。整個建築的全部資產概歸董事會管理,同時明文規定任何宗教派別的傳教士,都可以使用該教堂對本地人民說教。因為該教堂的修建不是出於某一教派的便利,而是為了全體民眾的需要。即使從君士坦丁堡來的伊斯蘭教傳教士,也可以使用這個講壇來向我們宣揚伊斯蘭教。

  懷特·菲爾德牧師從我們這裡離開以後,沿路在各殖民地佈道,最後到了喬治亞州。當時喬治亞的殖民剛開始不久,但是移居到那裡去的不是習慣于吃苦耐勞的莊稼漢——唯一適宜於墾殖的人,而是一些破產的商人及其家屬,或者破產的債務人,其中有的才從監獄中釋放出來,這些人大都好吃懶做。他們在深山密林裡定居下來以後,因為不能忍受艱苦生活,無法勝任開墾砍伐工作,結果大批死亡,留下了一大批孤苦無依的孩子。懷特·菲爾德牧師目睹這種悲慘的情景,大為震撼,決定在那裡開辦一個孤兒院來撫養和教育這些孩子。於是他返回北方,為這一慈善事業進行宣傳,他的誠摯的言詞具有一種奇妙的力量,聽眾心悅誠服地慷慨解囊。

  我對這一計劃並不反對,但是考慮到喬治亞在那時缺乏建築材料和工人,因此提議與其花費大量資金從費城把材料和工人運去,不如把孩子們接來,將孤兒院建在這裡不是更好麼?我向他提出這個建議,但他不聽我的勸告,堅持自己原先的計劃,因此我拒絕捐款。不久,我偶然經過他講道的場所,我看出他將在講道結束時收捐款,於是暗地裡下決心一個小錢也不給,這時我口袋中有三、四塊銀元、五塊金幣和少量的銅幣。當他開始講的時候,我軟化了,決定把銅幣捐給他。接著在他如簧之舌的鼓動之下,我覺得銅幣太少了,感到十分慚愧,決定把銀幣給他。他的佈道是如此動人,當快結束時,我已經把口袋裡的錢悉數倒在捐盤裡了,包括五枚金幣。同時聽道的還有我們講讀會的一個社員,他和我一樣不贊成在喬治亞修建孤兒院,他從家裡出來時猜想可能要收捐款,因此為了預防起見,把口袋裡的錢全放在家裡了。但到講道快結束的時候,他無論如何也想捐點錢,於是就向站在他旁邊的一個鄰居借錢。他的鄰居也許是聽眾中唯一有毅力抵制傳教士影響的人。他這樣回答:

  「霍布金遜兄弟,要是在其他任何時候,您要借多少我都借給你。但是現在可不行,因為您好像神經錯亂了。」

  懷特·菲爾德先生的某些對手宣稱他會把這些捐款據為己有,但是我跟他很熟悉(他常叫我替他印刷講道文、日記等),絲毫也不懷疑他的誠實廉潔,至今我仍然堅信他是一個誠實的人。由於我們屬￿不同的教派,因此我相信我替他作證特別應當受到人們的重視。雖然我們的交往僅限於一種世俗的交情關係,但是雙方都以誠懇相待,這種友誼一直持續到他去世。

  下列事實多少表明我們之間的友誼。他有一次從英國來到波士頓,寫信給我說他不久就要到費城,不知道在逗留期間可以在什麼地方住宿,因為他聽說他的老朋友貝內舍先生搬到了日耳曼鎮,從前是由他招待住宿的。

  我給他回信說:「我們非常歡迎你到家裡來住,假如你不嫌簡陋的話。你是知道住址的。」

  他回信說:「如果你是看在基督的面上而招待我,上帝一定會祝福報答你。」

  我回答說:「不要弄錯了。我不是看在基督的面上,而是看在你的面上。」

  我們的一個熟人在開玩笑的時候這樣說:因為我知道聖徒們有個習慣,當他們接受了人們的款待時不願意說自己領了情,總是把人情記在天上。而我呢,卻偏要把它記在地上。

  後來我在倫敦又見到懷特·菲爾德先生,那也是最後一次。他跟我商量孤兒院的事情,說他正打算把它改建成一所學校。

  他講話的聲音清晰宏亮,吐字完整準確,尤其是在會場上鴉雀無聲的時候,離他很遠的聽眾也可以聽得清清楚楚。當時在市場街與第二街的西段相交之處是法院廣場。一天晚上,這兩條街直到遠處都擠滿了人,我出於好奇也擠在市場街最後面的人群之中,只見他站在法院臺階的最高一級上面,正興致勃勃地對著下面的聽眾佈道。我當時想知道他的聲音究竟可以傳多遠,於是沿街朝著河的方嚮往後退,我發現他的聲音在未到前街的這段距離裡可以聽得一清二楚,我一直退到前街,這時街上的喧鬧聲才將其掩蓋。我在心裡計算:假如以我離開他的距離為半徑畫一個半圓的範圍,當中站滿了聽眾,假定每人占地二平方英呎,照此我計算出大約有三萬人可以聽到他講的話。報紙上記載他曾經在曠野裡向二萬五千人講道。歷史上也有類似的事情,古代的將軍們面向正在排山倒海般行進的軍隊發表激昂演講。對這樣的記載我以前有些懷疑,這時候完全相信了。

  由於我經常聽他講道,所以能夠輕易地區分出哪些是他新近才寫出來,哪些是他在巡迴佈道中反復宣講的。由於後者反復講了很多次,他的講演就非常熟練,聲調處理得十分恰當,抑揚頓挫,十分完美,即使一個人對他講的內容不感興趣,也會從他的演講中感到無窮的樂趣,就像在聽一段優美動聽的音樂。相反,那些固定在一個地方的傳教士卻不可能多次重複佈道,因此也就無從提高其演講技能,這正是後者不及前者的地方。

  可是他寫的文章卻不時地被他的對手加以利用。佈道的時候可以信口開河,就是不小心說錯了什麼,甚至發表了錯誤觀點,這還不太要緊,因為過後可以予以解釋或以矢口否認的辦法加以補救。可是一旦寫成文章可是白紙黑字,無從掩飾了。他的對手猛烈地攻擊了他的著作,他們的批評好像十分有道理,但是他的信徒非但沒有減少,反而增加了。因此我認為假如他從不曾發表文章,那麼即使在他死後其聲譽也會不斷擴大,因為沒有什麼依據對其加以責難或者譭謗。他的信徒們就可以任意給他虛構出種種優秀的質量,將其塑造成卓越絕倫的偶像,符合他們狂熱的宗教感情所需要的樣子。

  也就從那時候開始,我的生意越做越大,生活也日益優裕。因為我的那份報紙利潤很豐厚,有一個時候它是本地區和鄰近各地唯一的報紙。我感到這樣的一句諺語正在應驗:「如果能夠賺得第一個一百鎊,第二個一百鎊就不難賺到。」錢這東西能自行繁殖,越生越多。

  由於我在卡羅萊納的合夥生意非常成功,因此決定再接再厲多做幾項合夥生意。於是用和卡羅萊納合夥相同的條款與幾位品行端正的年輕人簽定合約,派他們到各個殖民地去建立自己的印刷所。這些人大都經營得不錯,在我們六年合同期滿之後,有能力買下我的鉛字和設備,獨立經營,整個家庭賴以為生。許多人合夥的結局往往是不歡而散,但是我很愉快,因為我的合夥事業都進行得很順利,結局也很和諧。因為我事先已經做了周密地考慮,在簽定合約時把雙方應盡的義務和應有的權利規定得一清二楚、明白無誤,這樣就沒有什麼可以引起爭執的,所以我開展的合夥生意都很和睦,並且到期友好地了結。因此我勸告所有合夥的人都採取預防,無論在訂立合同之時雙方是多麼友好、相互信任,只要日後在照料業務和負擔方面感到不甚公平,就很可能發生小小的猜忌和仇視,這樣往往引起友誼和合作的破裂,常常引起法律糾紛或以其他不愉快的方式告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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