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外國文學 > 富蘭克林自傳 | 上頁 下頁 |
一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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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天,從法院附近傳來巨大的吵鬧聲,我把頭伸出窗外,想看看究竟是什麼事情。恰好凱謀正在大街上,抬頭看見了我,對著我吼叫起來,怒氣衝衝地叫我少管閒事,接著又說了一些責駡我的話。他竟然當著眾人的面這樣對待我,這使我大為惱火。當時在街上鄰居們都看到了他羞辱我的情形。他立即跑到印刷所樓上來,繼續跟我爭吵,於是雙方破口大駡。他提出解除合約,根據合同的規定我還享有三個月的寬緩期。他叫嚷著當初把寬緩期規定得太長了。我對他說,這個後悔是多餘的,我馬上就走。於是拿起帽子走出了門,在樓下遇見了梅雷迪思,我吩咐他照料一下我的東西,並把它們送到我的宿舍。 梅雷迪思按照吩咐在晚上來到我的住所,我們討論了我今後的去向。那時候,他對我已經非常敬重,表示在我離開那個印刷所以後,他也不願意再留在那裡。我開始想回到家鄉去,可是他勸我別急著走,提醒我凱謀如今已是負債累累,到了資不抵債的地步,債主們已經開始感到不安。他經營的文具店情況也不佳,經常為了得到現金做不賺錢的生意,而且賒賣貨物又不記帳,因此他必然要破產,這樣我就可從中獲得極好的機會。我說我沒有錢,他告訴我他的父親很信任我,從他們父子倆的一些談話中,他相信假如我願意合夥的話,他父親會投資幫我們開業的。他說:「我和凱謀合同到春天就滿期了,清楚自己不怎麼在行。只要你願意的話,我出資金你出技術,咱們共同經營這項生意,利潤各得一半。」 *** 我欣然同意這個提議,精神為之振奮。他父親此時正在城裡,也贊成我們的計劃,因為他看到自己的兒子很信任我,而且能夠對他產生很大的影響,所以就更表贊同了。他希望以後我們會成為親密的朋友,這會使他徹底戒掉酗酒的惡習。 於是,我開了一張清單給他的父親,他就交給一個商人去操辦訂貨去了。在所有設備運到之前,我們得嚴守秘密。目前這段時間,我可以在其他印刷鋪裡找個工作,但是找不到空缺,所以閑了幾天。這時,凱謀有了一個機會,可能承接印刷紐澤西紙幣的生意,這需要製作雕板和各種鉛字,只有我才能做。同時他擔心我會被布萊福德雇用,搶走他的生意,所以給我寫了一封十分謙恭的信,說多年的老朋友不應當因為一時的幾句氣話就分手,希望我回去。梅雷迪思也勸我回去,因為這樣他又可以在我的指導下工作,提高業務水平。於是我又回到了凱謀的印刷所,這一段時間裡,我們之間的關係要比前段日子和睦得多。紐澤西的紙幣印刷業務一接到手,我就為此設計了一台凹版印刷機,這在美洲還是第一個呢。我又刻了一些格子圖案和裝飾花紋。我們一同到紐澤西政府駐地柏林頓,在那兒完成了所有的工作,令他們很滿意。凱謀從這筆生意中賺到很大一筆錢,因此他又繼續維持了一段時間。 我在柏林頓結識了許多紐澤西州的重要人物。其中的幾位是由議會任命的官員,他們負責管理印刷出版事務,並且監管鈔票的印刷製作,監督所印刷的數量是否符合法律的規定。這些人輪流前來監督,一般總是帶了一兩個朋友來做伴。由於我曾經讀過許多書,我的文化修養比凱謀高,我想就是因為這個緣故他們更喜歡跟我談話。他們不時請我到他們家裡去,把我介紹給他們的朋友,並以禮相待,對我十分熱情。雖然凱謀是老闆,卻被他們冷落了。老實說,凱謀這傢伙脾氣很古怪,他不懂得適應公共生活的常規,常常粗魯地駁斥人們一致公認的觀點,而且衣冠不整,極為邋遢,狂熱堅持某些宗教信條,並且還有點無賴氣。我們在紐澤西待了大約三個月,我已經結識了如下一些朋友:法官艾倫、州議會秘書塞繆爾·巴斯蒂、艾薩克·皮爾遜、約瑟夫·庫柏以及幾位姓史密斯的議會議員。此外還有負責土地測量的管理人員艾薩克·德考,他是一位極有見識的老人,他對我說他年輕的時候是一個為制磚工運土的粗人,到成年才開始讀書認字,後來替測量員背測鏈,從他們那裡學會了測量術,靠著勤勞,他已經置了一份不薄的家產。他說:「我可以肯定,用不了多久,你就會把那個生意人趕下去,成為費城印刷業的暴發戶。」他說這番話的時候,他絲毫不知道我已有在費城或任何其他地方開業的意圖。後來,這些朋友給予我的事業很大的幫助,正如我也不時地幫助他們一樣。他們在世的時候,一直對我很尊重。 在講述我的商業生涯之前,還是先讓你瞭解我當時的思想狀況,以及我的生活原則和道德信條。這樣你就可以從中看出這些觀念是怎樣影響我後來所經歷的許多事情。小時候,父母對我灌輸了宗教思想,童年時代我接受了虔誠的非英國國教的教養。在我十五歲的時候,獨立地讀了幾本書,因為發現其中的觀點相互矛盾,因而對這些觀點產生了懷疑,由此開始對「啟示」本身產生了懷疑。我偶然讀到了一些反對「自然神論」的書籍,據說這些書是博伊爾宗教演講的精髓。可是它們對我的影響恰巧跟作者的原意正相反,因為為了駁斥自然神論的論點,他引證了一些他們的理論,但是這些議論在我看來卻比那些反駁它們的還有力。 簡單地說,我不久就成為一個徹頭徹尾的自然神論者。我的這些想法帶引一些人走上歧途,特別是科林斯和拉爾夫。後來這兩個人都使我大吃苦頭,而且都對自己的所作所為毫不羞愧。我有時想起基思對我所做的事情(他也是個自由思想者),想起自己對弗農先生和裡德小姐的所為,我心裡就感到非常不安。我因此覺得下面這些教義並不能在現實中實行,雖然十分真實可信。我在倫敦所寫的小冊子的扉面上引用了德萊頓的幾行詩句作為題記: 存在就是真理,雖然半瞎的人 只見鏈條的一端,最近的一節 他暗淡的雙眼卻無法觸及到 那於天上秤量一切的公平秤。 在那本小冊子裡,我從上帝的質量、他無限的智能、善良與權力得出結論:世界上的一切事物全然正確,上帝不可能有錯,惡與善都是一種虛無的表現,這樣的事物根本不存在。現在看來,我的這些觀點並不像當時以為的那樣確鑿無誤。我懷疑在自己的思想中是否隱含著某個謬誤,以致影響了所有後續的觀點,正如形而上學的推理中所常見的那樣。 後來,我漸漸地確信在人與人的相互關係之中,真誠和正直是至關重要的。我決心要在自己的一生中不斷地實踐這些品德(這些我都寫在日記中,至今保留)。而「啟示」的戒律則不再那麼重要。但是,我還是抱這樣的觀點:雖然啟示所禁止的行為並非就是邪惡,或者啟示所命令遵守的就是善良,然而,這些行為很可能就其自身的性質來看,之所以被禁止是因為對我們有害,被要求去做是因為對我們有利。只要能夠把所有的事情綜合起來考慮,這種信念,靠著上帝或是守護天使的祝福,或是偶然的有利情況的形勢,或是三者結合起來,保全了我,使我渡過了青年的危險期,使我在沒有父親的照顧和忠告下,安全地跨越了我在陌生人中間有時所陷入的險境,沒有做出任性和無情無義的事情。由於沒有宗教信仰,這本來是很容易在我身上發生的。我說到任性,是因為在我上面所提到的那些事例中,由於我年輕幼稚,缺少經驗以及他人的不良作風,其中包含一些必然性。因此在剛開始進入社會的時候,我已具備了較好的人品,我確切地估算了它的價值,決心堅持這樣的品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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