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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


  一七二六年七月二十三日,我們從克萊武生啟程。如果你想瞭解航程中發生的事情,可以閱讀我的日記,我都詳細地記載在那裡面了。當然,其中最重要的部分應該是那個對我一生起了指導作用的行動方案,那是我在海上航行時規劃的。我在設計這樣一個方案時,還那麼年輕。可是,在我的一生中甚至到晚年我仍然忠實地遵守這個方案,所以它更加值得注意。

  我們於十月十一日在費城上岸,發現這裡發生了許多變化,基思已經卸任,接替他擔任總督職務的是柯登少校。我在街上看見基思經過,完全像一個普通市民,他看見我時好像有點尷尬,一聲不響地走了過去。裡德小姐接到我的信以後,她的親友都認為我不會再回來,難有什麼指望了,於是勸她另外嫁人。在我逗留英國期間,她和一位名叫勞吉斯的制陶工人結了婚。要不然的話,我還真沒臉跟她見面。但是她婚後沒有感到快樂,不久就跟他分了手,拒絕再跟他同居,也不再使用他的姓氏,因為有傳聞說他已經另有妻室。雖然他是一位手藝出色的工匠(裡德小姐的親友就是看中了他這點),但卻是一個人格卑劣的傢伙。他後來負債累累,大約在一七二七年或一七二八年逃離了費城,跑到西印度群島去了,以後死在那裡。

  凱謀另外找了一座更好的房子,開設了一家文具店,店堂裡陳列著各種各樣的文具,有很多是新種類。看上去生意還十分興隆,但是他雇的幾名夥計沒有一個是精幹的。

  德納姆先生的店鋪開設在清水街,我們把貨物都陳列在店裡了。我照料生意十分勤勉,同時學習記帳,不久就對銷售業務十分在行了。我和德納姆先生在一起膳宿,他像父親一般不時地給我提出忠告,真心誠意地關心我。當然,我是既尊敬他又充滿愛戴之情。我們原本可以這樣快樂地合作下去。但是,在一七二六年年底到一七二七年二月初我們兩人都病倒了。我患了胸膜炎,差點死掉,我的病情很嚴重,以為自己活不成了。可是當發現自己病情開始好轉時,反倒有點失望,因為用不了多長時間,又得起來幹那些枯燥乏味的活計,我內心感到有幾分遺憾。我現在已不記得德納姆先生得了什麼病,他病了很長一段時間,最後還是死了。他在口頭遺囑中吩咐給我一小筆遺產,表示他對我的友愛。但是我再一次落入無依無靠的境地,因為那鋪子由他的遺囑執行人接管,我在他鋪子裡的事情就此結束了。

  我的姐夫荷麥斯這時正在費城,勸我還是重操舊業。凱謀也來找我,願意給高薪要我去管理他的印刷鋪,使他可以集中精力照料他的文具店。我在倫敦的時候曾經接觸到他的妻子和一些朋友,從他們那裡聽說他的人品不佳,所以不想再和他來往。我設法想找一個商店店員或者文書的職務,可是一時沒有這樣的機會,於是只得再和凱謀合作。

  在印刷所裡有這麼幾個夥計:休·梅雷迪思,一個年屆三十的韋爾斯籍的賓夕法尼亞人,他從小務農,為人處世明智誠實,並且閱歷豐富,還挺愛讀點書,但是嗜酒如命。史蒂芬·帕茨,一位年輕的莊稼漢,天資聰穎,生性幽默諧謔,但是有點吊兒郎當。凱謀和這倆個人簽定的合同約定每週支付的工資極低廉,不過規定只要他們能使業務有所提高,可以每過三個月增加一先令。凱謀正是用將來可能獲得高工資的希望來吸引他們。按照合同中的規定,梅雷迪思從事印刷工作,帕茨進行裝訂。這些工作當然都要由凱謀教會他們,其實他自己對這兩種技術都一竅不通。約翰——一個粗野放蕩的愛爾蘭人——什麼生意也沒有學過。凱謀是從一個船長手裡買了他的四年時間的服務期,準備讓他做印刷工。凱謀還買來了一位牛津的學生的四年服務期,他的名字叫喬治·韋布,準備讓他當排字員。還有一個農村孩子,是雇來當學徒的,名叫戴維·哈裡。

  我很快就看穿凱謀之所以出如此高的薪水雇我的用意,他想通過我來訓練這些沒有經驗的廉價雇工,一旦我教會了他們,那時沒有我也照樣能維持業務。而這些雇工因為受契約的束縛,無法自由離職。儘管如此,我還是很賣力地幹了起來,整頓他那混亂不堪的印刷鋪,使之變得井然有序,並且促使夥計們認真負責地幹活,把業務技術掌握好。

  這真是一件無法想像的事情:一個牛津大學的學生竟然落到被買賣為傭工。他的年齡還不滿十八歲,他告訴我自己的身世:他出生在葛勞斯特,在當地語法學校受過教育。在學校裡演戲時,他因為極富有表演才能而在學校裡小有名氣。因此他參加了「幽默社」俱樂部,寫過一些短詩和散文,發表在葛勞斯特的報紙上,因而被送往牛津大學來深造。他在大學讀了一年書,但是很不滿意。這時他只希望能夠到倫敦去看一看,做一名演員。最後,他領到三個月的補助金,一共十五個畿尼。他沒有拿去償還債務,卻走出了牛津鎮,把大學校服藏在金雀花叢中,徒步走到了倫敦。在倫敦,因為得不到朋友的指點,不幸走上了歪道。他很快把手中的錢全部花光了,既沒有找到進入戲劇界的門路,又囊中空空,只好當了衣服。終於連麵包都吃不上,完全不知道應該怎麼辦,餓著肚子在街上亂逛。這時,他拿到一張招工廣告,說是只要願意簽約,就能到美洲去工作,有意者將會受到款待和鼓勵。他無暇考慮,馬上跑去找到了人販子,簽了契約,然後上船渡海到了美洲。他到美洲以後,沒有寫過一封信把他現在的情況告訴親友。他活潑幽默,性格溫厚,談吐風趣,就是非常懶散、輕率,而且沒有遠見。

  那個名叫約翰的愛爾蘭人不久就逃跑了,其他幾位和我相處得很愉快。他們發現凱謀根本不能教他們什麼技術,而從我這裡總可以學到一些東西,所以他們更加尊敬我了。星期六是凱謀的安息日,我們從來不開工,於是我一星期能夠兩天讀書。我在鎮上結識了許多有聰明才智的人。凱謀待我十分殷勤,表面上更加尊敬我。我心中只為一件事情深感不安,就是所欠弗農的債款一事,因為我不善於管理錢財,至此還無力償還。好在弗農非常寬容,從來沒有催討的意思。

  我們的印刷鋪經常需要補充損毀的鉛字,可是在美洲還沒有鑄造鉛字的工廠。我在倫敦詹姆斯的印刷鋪曾經見過澆鑄鉛字的鑄模,可是沒有對它的形狀多加注意。於是我嘗試著設計了一個鑄模模具,利用現有的鉛字作為沖模,鑄出了鉛字,相當不錯地滿足了各種需要。我還不時刻點東西,用以製作印墨。另外我還管理倉庫,負責其他一些大大小小雜事。總而言之,完全是一個管家婆。

  雖然我如此賣力,但是隨著夥計們的業務能力大為提高,我的作用也就一天比一天不那麼明顯了。凱謀在付給我第二季度的工資的時候,他告訴我他覺得目前的工資負擔實在太重了。他認為我理應做出讓步。他待我逐漸沒有從前那麼殷勤了,開始擺出了老闆的面孔,常常吹毛求疵,無事生非,似乎隨時準備同我翻臉。可是我還是繼續做好工作,勉強忍耐,心想他如今負債累累,脾氣難免暴躁些。最後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導致我們的關係最終破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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