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外國文學 > 法國中尉的女人 | 上頁 下頁
第五十七章(2)


  就這樣,薩姆在一家大商店裡找到了一個落腳點,當然地位是很低的。他天生精明,這彌補了他教育上的不足。他當僕人得到的訓練在接待顧客方面大顯身手。他的穿著也很考究。更重要的是,有一天他做了件大好事。

  事情發生在四月的一天上午,那時他和瑪麗結婚後回到倫敦已有半年光景。頭一天晚上,薩姆在家裡悶悶不樂地喝了點酒。就在第二天上午九點鐘,天氣晴朗,弗裡曼先生從他在海德公園的住所步行去商店看看。他看了一遍擺滿商品的櫥窗,最後走進店裡。底樓的店員們一見他進來,便慌慌張張地站起身,急忙整理一下東西,恭恭敬敬地彎腰鞠躬。時間尚早,顧客不多。他以主人的身分,習慣地抬了抬帽子,算作回禮。誰知他驀地轉身走了出去,店員們無不驚駭。底樓的領班異常緊張,趕緊尾隨他走到店外。他看到這位商業鉅子站在一個櫥窗前出神地盯著。領班心裡一沉,可他還是小心翼翼地湊上前去,站在弗裡曼先生的背後。

  「只是試驗一下,弗裡曼先生。我馬上叫人把它撤掉。」

  另外三個人在他們身旁站住了腳。弗裡曼先生掃了他們一眼,拉著領班的胳膊,把他帶到幾步以外的地方。

  「現在你注意一下那個櫥窗的情況,辛普林先生。」

  他們在那兒站了約五分鐘。不時地有人走過其他櫥窗,來到他們剛才說的那個櫥窗前,站在那兒觀看。也有的人象剛才弗裡曼先生那樣,一開始沒有注意它,隨後又轉身回來望著它。

  要詳細描寫那個櫥窗,恐怕在這兒不大協調。不過您只要看一看其他櫥窗就可以發現,它們佈置得雜亂、單調,標簽也是千篇一律。另外您還應記住,維多利亞時代跟我們時代大不相同。我們時代的天才們把畢生精力貢獻給廣告事業,而維多利亞時代的人卻相信這種荒唐的觀點:好酒不靠招牌,好貨不靠廣告。那個櫥窗的背景僅是折成皺褶的深紫色棉布,布的前面橫拉著一根根細鐵絲,鐵絲上懸掛著一排耀眼的紳士領帶。領帶的形狀、尺寸、式樣變化多端,應有盡有。更巧妙的是,領帶排成了字。這些字正在喊著、叫著:「·請·選·用·弗·裡·曼·的·貨!」

  「辛普森先生,這個櫥窗是我們今年佈置得最妙的一個。」

  「的確這樣,弗裡曼先生。很突出,很醒目。」「『請選用弗裡曼的貨』。我們所幹的就是為顧客提供貨物,要不我們開這麼大個店幹什麼?『·請·選·用·弗·裡·曼·的·的·貨』——妙極啦!從現在起,我們做主意和廣告中全部使用這句話。」

  弗裡曼先生走回到店門口。領班笑了。

  「這事主要還得歸功於您,弗裡曼先生。您還記得吧,有一個小夥子——是法羅先生?——您對他到我們這兒來很感興趣?」

  弗裡曼先生止住步子。「法羅——他的名字叫薩姆吧?」

  「大概是的,先生。」

  「把他叫到我這兒來。」

  「他今天五點鐘就來了,先生,特為來佈置櫥窗的。」

  薩姆被叫了來,他紅著臉站在這位大亨面前。

  「幹得好,法羅。」

  薩姆深深鞠了一躬,說:「那是我應當做的,先生。」

  「辛普森先生,法羅的薪水是多少?」

  「二十五先令,先生。」

  「二十七先令六便士。」

  薩姆還沒來得及說感謝的話,弗裡曼先生便走開了。對薩姆來說,好事還在後頭呢。週末他去領薪水時,又得到了一個紙包。包裡有三枚金幣和一張卡片,上面寫著:「幹勁與發明獎。」

  現在,只過了九個月,他的薪水已急劇上升到三十二先令六便士。由於他已成為櫥窗佈置雇員中不可缺少的人物,他真感到,只要他一開口薪水便會再次上升。

  這時,薩姆站起身,破例又買了一杯杜松子酒,回到座位上。他之所以不高興,是因為他在良心上不安(在現代,薩姆的子孫後代在社會公開賭博中盡力想要克服這種缺陷)……或者說他覺得自己的走運和幸福很不公正。浮士德①的傳說是文明人的原始模型。薩姆所處的文明時代還沒有教會他懂得浮士德是什麼人。可是他已很有閱歷了,總應該聽說過跟魔鬼訂立契約這件事以及怎樣訂立契約吧。跟魔鬼訂約的人會走運一時,但總有一天魔鬼會提出它的要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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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浮士德原是歐洲中世紀民間傳說中的人物。他為了獲得知識,跟魔鬼訂立契約,把靈魂出賣給魔鬼。後來,歐洲許多作家都以這個題材創作了文學作品。

  另外使他擔心的是,他從來沒有把自己做過的那件事告訴瑪麗。他們之間沒有其他的秘密。他相信瑪麗對任何事情都會做出正確的判斷。他木來想開個商店,當個店老闆。這個想法不時地又回到他的腦海裡。現在不是有事實可以證明他是天生有才能的人嗎?可是瑪麗卻有著鄉下人的知足感,懂得應該在哪裡立足。正是她溫柔地——有那麼一兩次卻並不溫柔地——把他送到牛津街的那個大商店裡去磨練。

  儘管在語音和口音上可以斷定他們是下等人,可是這兩個人的社會地位卻在不斷提高,而且他們也明白這一點。對瑪麗來說,這猶如一場夢。嫁給了一個一星期能掙三十先令的男人!而她那個趕大車的父親,從來沒有超過十先令!住在一所租金一年十九鎊的房子裡!

  最讓人高興的是,她最近對十一個下等人進行了面試,為的是確定誰可以幹她僅在兩年前還在幹的差事!為什麼要會見十一個人呢?我想瑪麗主要考慮的是當了女主人容易不開心,得找個合適的女僕——這種論調她是從那個外甥女而不是那個姨媽那兒學來的。另外,有年輕漂亮丈夫的年輕妻子怎樣選女僕,她也很明白。她選擇女僕時根本不考慮聰明、能幹,最重要的是決不要漂亮的。她跟薩姆說她決定給女僕哈裡特每年六英鎊,因為她可憐這個姑娘。當然這並非全是謊話。

  那天晚上喝完兩杯杜松子酒後,薩姆回到家裡去吃燉羊肉。他摟住瑪麗的大肚子,吻了吻她。隨後他低頭看了看她掛在胸前的鑲花胸針——在家老是戴著,出門總要摘下,她怕有人會搶劫。

  「那個舊的珍珠珊瑚胸針呢?」

  她笑著把舊的弄高了一點。

  「認識了你,真好,薩姆。」

  他們夫妻二人站在那兒,低頭望著胸前那好運道的象徵。對瑪麗來說,她一向有資格獲得這一切;而薩姆呢,他卻不得不付出代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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