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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五章(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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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我注視著查爾斯的當兒,我要提出的問題卻與上述兩個問題無關。我應該怎樣寫下去呢?我曾想過,就在此時此地結束查爾斯的故事,在他去倫敦的路上我們就永遠離開他。但是,維多利亞時代小說的傳統模式不論過去和現在都不容許開放式的、無結論的結尾。我前面已經宣揚過,必須給人物以自由。我的問題很簡單——查爾斯所需要的東西是清楚的嗎?非常清楚。可是女主人公所需要的東西卻不那麼清楚,而且我甚至不知道她身居何處。當然,要是這兩方面的需要是現實生活中存在的,而不是我根據想像臆造的東西,這個問題顯然是難以處理的:一種需要跟另一種需要相衝突,最後實際上一種需要可能戰勝另一種需要,也可能失敗。小說總是要假裝與現實相一致:作家把兩種相互衝突的需要安排在一個圈子裡,然後就描寫這種衝突——可是實際上他安排好了這場衝突,最後讓他所讚賞的一方獲得勝利。我們在評判小說家時,既根據他們安排衝突的技巧(或者說,根據這樣的技巧——能夠使我們看不出他們安排過這場衝突),也根據他們在這場衝突中站在哪一方:善良的,悲慘的,邪惡的或滑稽的,等等。 但在衝突的安排中,最主要的一點是要向讀者表明作者自己對周圍世界的見解——不論作者是悲觀主義者,樂觀主義者,或者還是別的什麼主義者。我已假裝回到了一八六七年。當然,那一年是一個世紀以前。我覺得不管我對那時的社會表示樂觀主義,或者悲觀主義,或者任何別的什麼態度,都是毫無意義的,因為我們大家都知道自那以後發生了什麼。 於是,我繼續注視著查爾斯,覺得這一次完全沒有必要安排他即將投入的衝突了。這樣我就有了兩種可供選擇的辦法。我可以讓衝突自行發展,自己只是起一個記錄員的作用;或者,我可以根據自己的立場對衝突的發展和記錄都進行干預。我注視著那張似乎軟弱無能但也並非毫無作為的面孔。我們快要到達倫敦時,我覺得自己找到了一個解決辦法,那就是說,原來我認為難以處理的那個問題是並不困難的。在這場衝突中我採取的唯一辦法就是提供兩種可能性,兩種描述。採取這一辦法,對我來說只剩下一個問題:我不可能同時提供兩種描述,總要有先有後。不論第二種描述是怎麼樣的,因為它是最後一章,是「真正」的描述,其效果是非常強烈的。 在這種情況下,我從上衣口袋裡掏出錢包,取出一枚銀幣。我把它放在右手拇指的指甲上,把它彈起兩英尺高。它在空中旋轉著。我用左手接住了它。 就這樣做了決定。這時,我突然發現查爾斯已睜開眼睛,正望著我。從他的目光中我可以看出,這當兒他對我已經不僅僅是不喜歡了。他以為我要麼是個賭徒,要麼是個精神病患者。我還了他一眼,表示輕蔑,接著把銀幣放回錢包。他拿起睡覺時放在一邊的帽子,撣了撣灰塵(根本就沒有灰塵,他這一動作是表示對我厭惡),戴到了頭上。 我們在帕丁敦車站下了車,站台的屋頂是用巨大的鐵梁支撐著的。我們總算到了倫敦。他邁步上了站台,向一個挑夫招了招手。不一會兒,他向挑夫交待完畢,轉過身來,卻發現那個大鬍子已經消失在人群之中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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