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外國文學 > 法國中尉的女人 | 上頁 下頁
第四十章(1)


  哦,這兩片芳唇,
  曾貼在別人嘴上,
  這一抹酥胸,
  曾擁在別人懷中,
  就象摟著我一樣……

  ——馬修·阿諾德《別離》(1853)

  馬車在一所房子前面停下來,那房子座落在托頓漢·考特路東側一條狹窄的小街上。那姑娘很快下了車,走上幾層臺階,打開門走進屋去。那馬車夫是個年紀很大的老頭,身上緊裹著襤褸的趕車大衣,頭上戴著緊緊系著帽帶的大禮帽,叫人不由得懷疑那大衣和帽子已經長在了他身上。他把鞭子放在座位旁,從嘴裡把煙斗拿出來,伸手接錢,但是他的兩眼卻呆望著前面漆黑的街頭,似乎不忍心再看查爾斯一眼。其實查爾斯也不希望老漢看他,但他覺得心裡有說不出的滋味,看來老漢是故意使他有這種感覺的。他躊躇了一會兒,這時他可以跳回到馬車裡,因為那姑娘進屋去了……可是一種討厭的固執情緒使他掏出錢來,把馬車夫打發走了。

  查爾斯發現那姑娘背對著他,等候在燈火昏暗的門廊裡。她聽到查爾斯進來後關上了大門,便頭也不回地就徑直走上樓梯。房子的後面傳來一股烹調的氣味和低沉的說話聲。

  他們登上兩節破爛的樓梯後,她打開門,手扶著門讓查爾斯進屋。查爾斯走進屋,她把門閂好。她走過去把爐子上方的氣燈扭亮,把爐子捅旺,又加上一些煤。查爾斯瞧瞧四周,發現屋裡除那張床以外,其他都是些舊物件,然而擦洗得一塵不染。床架是由銅欄杆和鐵欄杆組成的。銅欄杆擦得錚明瓦亮,像是金子。床對面的牆角裡有一塊簾布。他瞥見簾布後面有個臉盆架。屋裡有幾件便宜的裝飾品。牆上掛著幾幅廉價的版畫。邊緣已經磨損了的波紋窗簾已經拉上了。這些裝飾本來是要表示奢華的,但沒有一件東西能給人以這樣的印象。

  「對不起,先生,您先隨便坐坐,俺一會就來。」

  她從另一扇門走進房子後面的一間屋裡去。那間屋子很黑,查爾斯發現她進屋後就輕輕關上了門。他走到火爐旁,背對火爐站著。透過那扇關著的門,傳來剛剛醒來的孩子一陣咿咿呀呀的聲音,接著是一陣噓噓聲和低低的說話聲。門開了,那姑娘走了出來。她已脫下披肩,摘掉了帽子,局促不安地朝查爾斯笑笑。

  「俺的小丫頭,先生,她不會吵的,可乖啦。」她發現查爾斯有點掃興,慌忙說:「附近有個小飯館,沒幾步路,先生,要是您餓了……」

  查爾斯並不饑餓,而且這會兒激情的衝動也不迫切了。他覺得自己不敢看她。

  「你要想吃什麼就自己叫吧。我不想吃……或許,弄點酒吧,要是有地方買的話。」

  「法國酒還是德國酒,先生?」

  「一杯白葡萄酒吧——你喜歡喝嗎?」

  「謝謝,先生,我派人去買。」

  說著,她走出屋子。查爾斯聽到她在向下面樓廳裡粗魯地喊叫著。

  「哈裡!」

  一陣低語聲。前門砰地關上了。她走回屋子後,查爾斯問她剛才是不是該給她些錢。不過,看來酒飯錢已包括在總的費用裡了。

  「您坐椅子好嗎,先生?」

  她伸手去接他進屋後仍握在手裡的帽子和手杖。查爾斯遞給她,然後分開禮服大衣的後擺,在爐邊的椅子上落了座。她加進爐子裡的煤燒不著,便跪伏在爐前,跪伏在他的面前,再次拿起火鉤忙碌起來。

  「煤是好煤,不該著得這麼慢呀。都怪煤窖不好,那兒太潮濕啦。」

  火爐泛著紅光,照在她的身上。查爾斯仔細地端詳著她。那張臉看上去並不怎麼漂亮,不過顯得很堅毅、平靜、天真。她的胸部豐滿,手和手腕白嫩美麗,簡直可以說是纖巧玲瓏。這一切,再加上那滿頭蓬鬆的秀髮,驀地撩撥起他的欲火。他幾乎就要伸手摸她了,但他忽然又改變了主意。他想,再喝點酒心裡會舒服些。他們沉默了一會兒。最後,她望瞭望他,查爾斯朝姑娘笑笑。那一天,查爾斯第一次感到一陣短暫的寧靜。

  她再次望著火爐,小聲說:「買酒的人馬上就回來,離這兒沒有幾步路。」

  他們兩人又沉默起來。對一個維多利亞時代的男子來說,這樣男女對坐的時刻是極不平常的。當時,即便是夫妻之間有什麼親密關係可言,那也是由嚴格的傳統觀念所決定的。可是查爾斯坐在一個小時以前還不認識的女人對面,儼然像是……

  「孩子的父親是……?」

  「當兵的,先生。」

  「當兵的?」

  她望著爐火,在沉思著。

  「如今在印度。」

  「他不跟你結婚嗎?」

  對他的天真,她先是淡淡地一笑,接著搖了搖頭,說:「俺生孩子的時候,他給過錢。」她這些話的意思似乎是說那樣做也就夠了,不能有更多的要求。

  「你不能幹別的來維持生活嗎?」

  「工作是有的,要整天价幹。再說,俺得花錢雇人照看小瑪麗,那樣就……」她聳聳肩頭。「一下子陷到泥坑裡,就撥不出腳來了。沒別的辦法,只好這樣幹下去。」

  「那麼你認為這是最好的辦法嗎?」

  「俺不知道還有別的什麼辦法,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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