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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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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訂了婚的男子?」醫生淒然一笑,「我瞭解許多妓女。當然我必須說明,我瞭解她們是因為我的職業,而不是因為她們的職業。她他的俘虜大都是作丈夫和作父親的人。如果有誰能認清這一事實,我真想獎給他一枚金幣呢。」他呆呆地望著火苗,回想著自己的過去。「我給她們毀了,但總有一天要報仇雪恨。」 「您把她說成了妖怪——她不是那種人。」他說得過於激動,趕忙轉向一邊,「我不相信她是那種人。」 「倘若您允許一個年齡大到可以做您父親的人來下結論,那麼我要說,那是因為您已經半個身子墮入情網啦。」 查爾斯猛地轉過身,看著醫生淡漠的面孔。 「我決不允許您說這樣的話。」 格羅根醫生鞠了一躬,沉默中,查爾斯加了一句:「這是對伍德拉夫小姐的莫大侮辱。」 「確實如此,但究竟是誰在侮辱她呢?」 查爾斯給打了一個悶棍。對方那咄咄逼人的眼睛叫他實在難以忍受。他跨過狹長的房間,看看就要離去,但他還沒走到門口,格羅根就一把抓住了他的一條胳膊,迫使他轉過身,伸手又抓住了他的另一條胳膊——他非常嚴厲,全然不顧查爾斯的尊嚴。 「老弟呀,老弟,難道咱們不都是相信科學的人嗎?咱們不是都主張,事實才是唯一的原則嗎?索米雷特人①為何戰死?僅僅是為了保住在社會上的榮譽?僅僅是為了忠於禮俗?我已行醫四十餘年,難道我還沒學會指出一個人在什麼時候感到苦惱嗎?難道因為他不承認事實我就不指出嗎?自己想想吧,史密遜,自己想想吧。」 古希臘的典故和蓋爾人②的火氣使查爾斯平靜了下來。他站在那兒,低頭望著小個子醫生,隨後扭頭向旁邊望著,回到火爐旁,背對著折磨人的醫生。半晌,兩人誰也不吭聲。醫生緊緊地盯著他。 -------- ①為真理和自由而戰死的古希臘人。 ②蓋爾人是居住在蘇格蘭和愛爾蘭一帶的民族。格羅根醫生是愛爾蘭人。 最後,查爾斯開口了。 「我天生就不適於結婚,我的不幸就在於對這一點認識太遲了。」 「您讀過馬爾薩斯的著作嗎?」查爾斯報之以搖頭。「他認為,現代人類的悲劇就在於,最不適應生存的人卻生育得最多。因此,不必說您天生就不適於結婚,老弟。另外,您也不必責怪自己鍾情于那個姑娘。我想我知道那個法國海員為什麼逃之夭夭。他看出來,她的那雙眼睛會毀滅一個男人。」 查爾斯痛苦地轉過身來:「我以最神聖的名譽發誓,我們之間並沒有發生任何不適當的事。您必須相信這點。」 「我相信您。不過,讓我用古老的問答法來問您幾句。您希望聽她說話嗎?您希望見到她嗎?您希望碰到她的身體嗎?」 查爾斯又把頭轉向一邊,有氣無力地坐到椅子上,雙手捂住臉。當然,他這種做法不算是回答,然而卻等於默認一切。過了片刻,他抬起頭,望著爐火:「咳,親愛的格羅根,你不知道我過去是怎樣誤入歧途……虛度年華……一事無成。我胸無大志,對任何事情都毫無責任感。不過,僅僅幾個月前,我似乎變成了二十一歲的小夥子——心裡充滿了各種希望……到頭來又都是失望。眼下又陷入了這樣的困境……」 格羅根走到他的身邊,手按著他的肩頭,說:「在選擇新娘問題上遊移不定,您並非是第一個人。」 「她對我幾乎是毫不理解。」 「她——多大——比您年輕十多歲吧?再說她認識您只有半年多。她還是個沒有脫離學生氣的姑娘,現在怎麼能理解您呢?」 查爾斯陰鬱地點點頭。他無法將自己的真實想法告訴醫生,那就是,歐內斯蒂娜將永遠不會理解他。他覺得自己完全失去了理智,結果才企圖去尋找一個終身伴侶。許多查爾斯式的男人,象許多維多利亞時代的人一樣,一生都在理想中過日子。有些人知足常樂,在夫妻關係上認為「家花總比野花香」;另一些人則朝秦暮楚,認為「家花不如野花香」。查爾斯現在看得一清二楚,自己到底屬哪一類人。 他含含糊糊地說:「這不能怪她,不能。」 「我想也不能怪她。她是那樣一個年輕漂亮而又單純的姑娘。」 「我要向她起誓。」 「那是應該的。」 沉默。 「告訴我怎麼辦。」 「那您首先告訴我您對另一個人的真實想法。」 查爾斯絕望地抬起頭,隨後又低頭望著爐火,最後決心要說實話。 「我也說不清楚,格羅根。在對待她這件事上,我對自己也不理解,像是個謎。這並不愛她。我怎麼會愛她呢?那樣一個聲名狼藉的女人,那樣一個據您說是神經失常的女人。但是……好象……我覺得自己像是鬼迷心竅似的,違背自己的意願,違背自己的人格。即使這會兒,她的面龐依然浮現在我的面前,否定著您所有的見解。她身上有某種東西,一種對高尚事物的追求,對高尚事物的理解,那既非是居心叵測,亦非是瘋瘋癲癲。在浮渣表面的底下有著……我也說不清楚。」 「我並沒有說她居心叵測,只是說她絕望。」 一片沉靜,只有醫生踱步時一兩塊地板木條發出嘎吱聲。 過了一會兒,查爾斯又問:「您說怎麼辦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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