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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2)


  「福賽斯先生正要戒酒呢。我想一枚也就足夠了。」他把便條和金幣裝入信封,封好口,隨後便去找人立即送走。

  不一會兒,他回到了房間,邊走邊問:「那麼,那個姑娘——她,咱們怎麼辦呢?您知道她現在在何處嗎?」

  「一點兒也不知道。不過,我想她明天一定會在她跟我約定的那個地方。」

  「但是您自然不能去。到了這種地步,您再也不能冒險跟她偷偷地見面了。」

  查爾斯望瞭望他,隨後低頭瞅著地毯。

  「悉聽遵命。」

  醫生若有所思地瞧著查爾斯。他剛剛做了一次小小的試驗,來探索他的客人在想些什麼。試驗的結果果然不出所料。他轉身向桌邊的書架走去,隨後手拿曾給查爾斯看過的那本巨著——達爾文的作品,回到查爾斯面前。他隔著火爐,坐在查爾斯的對面,接著微微一笑,瞥了查爾斯一眼,把手放到《物種起源》上,像是放到《聖經》上一樣,開始起誓:

  「在這個房間裡已經說過和將要說的事情,永遠不會有點滴洩露。」說完後他把書放到一邊。

  「親愛的醫生,其實不必如此。

  「對醫生的信任是創傷治癒的一半。」

  查爾斯淡淡一笑:「那麼另一半呢?」

  「對病人的信任。」但他沒等查爾斯開口便接著說:「那麼好吧——您是來聽我的意見的,對不對?」他緊緊盯著查爾斯,好象要跟查爾斯搏鬥似的,玩笑的神色一掃而光,他變成了好鬥的愛爾蘭人。隨後,他在屋裡來回踱著步子,兩手插在禮服大衣下面。

  「我是一個聰明絕頂的年輕女子,受過一些教育,我認為這個世界對我極不公正。我無法控制自己的感情,因此做過傻事兒,例如,我對那個漂亮的無賴一見鍾情,更糟糕的是,我為自己成為命運的犧牲品而沾沾自喜。我有一種悲悲切切的外貌,一雙變幻莫測的眼睛。我會無緣無故地大哭一場,等等,等等。而現在……」小個子醫生朝門口招了招手,像是玩魔術似的。「天降一位年輕的神仙,聰明、漂亮,他是我所受的教育使我羡慕的那個階層中的典範。我看出他對我有興趣。我越是顯得悲切,看來他就越對我有好感。我在他面前跪下,他把我扶起來,對我彬彬有禮。不,不僅如此,他出於基督教徒的友愛精神,主動提出幫我擺脫不幸的命運。」

  查爾斯想插話,但醫生止住了他。

  「我分文不名,無法施展計謀,而跟我相同性別的那些幸運的人們卻在大施詭計,誘惑男人,使男人拜倒在她們的裙下。」醫生伸出食指,「我只有一件武器,這就是我在那位善良的人心中激起同情。啊,同情需要異常的食物來培育,我已將我過去的不幸遭遇填進了這位樂善好施者的口中,他已經吞了下去。下一步怎麼做呢?我必須讓他同情我的現在。有一天,我在那被禁止涉足的地方散步時,抓住了一次機會。我知道當時有一個人正在窺探,我就讓她跟我劈面相撞,因為我知道,她會將我的罪過告訴那個不會寬恕我的人。我終於讓人解雇了。我躲了起來,人們卻以為我跳崖身死了。隨後,在慌亂和驚恐之中,甚至在絕望之中,我便向我的救星呼救。」說完後,他停了好大一會兒。查爾斯慢慢抬起頭來,望著他的臉。醫生笑了。「我所說的有一些當然只是假定。」

  「不過您指責她——說她甘心情願……」

  醫生坐下來,把爐火撥旺:「我今天早晨一大早就被叫到莫爾伯勒大院。當時我並不知道是什麼事兒,只是聽說波夫人很不舒服。弗爾利夫人,就是那個女管家,給我講了事情的大致經過。」他頓了頓,盯著查爾斯沮喪的眼睛。「弗爾利夫人昨天就在康芒嶺牛奶房那兒。那姑娘大大咧咧地從樹林裡走出來,經過她的身旁。那個女管家跟她的女主人都是一丘之貉,她事後一定是出自那種人的卑劣用心,向女主人彙報了她的所見所聞。不過,史密遜先生,我敢說那姑娘肯定是有意讓她去彙報的。」

  「您是說……」

  醫生點點頭。查爾斯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反駁道:「難以使人信服。她不可能是有意……」

  他沒有說完。

  醫生咕噥道:「完全可能,天哪!」

  「她只不過是個……」他剛要說「性格乖戾的人」,但他突然收住話頭,走到窗前,拉開窗簾,茫然地望著雨夜。青灰色的閃電照亮了防波堤、海灘和沉悶的大海,然後,他轉過身來。

  「也就是說,我是被牽著鼻子走嘍?」

  「是的,我想是這樣,而且是一隻慷慨寬厚的鼻子。另外,您應該記住,神經不正常不等於犯罪。就這件事而言,您必須把絕望看成是一種疾病。史密遜先生,那姑娘可以說得了功能性的傷寒,時令時熱。您得這樣來看待她,她並不是包藏禍心的陰謀家。」

  查爾斯離開窗口,走回來:「那麼您認為她的最終用意是什麼?」

  「我懷疑連她自己恐怕也不知道。她只是過一天算一天。

  她一定是這樣混日子。稍有遠見的人誰也不會象她那樣行事。」

  「但她總不應該認為,象我這樣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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