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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2)


  查爾斯笑了。「如果您保證您的摻水烈酒比您的拉丁語好的話,我就悉聽尊命。」

  十分鐘後,查爾斯發現自己已被格羅根醫生安排在一間叫「小屋」的舒適書房中。書房在二樓,前面成弓形,從這兒可以俯瞰防波堤和防波堤大門之間的小海灣。這位愛爾蘭人向他保證,他的書房在夏天特別優美,因為從這兒可以望見去小海灣游泳的仙女們。不管怎麼說,作為一位醫生,他可以命令女病人去做能使他大飽眼福的事情,還有比這更美的嗎?在弓形窗檻上,放著一架格裡高利時代①的銅制小望遠鏡。格羅根鬼頭鬼腦地咂咂嘴,擠擠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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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格裡高利(1572—1585),羅馬教皇。

  「呃,這是用來觀察天文的,沒有別的。」

  查爾斯探身窗外,嗅著帶有鹹味的空氣。他看到了右側遠處海灘上游泳更衣車的黑色方形輪廓。海中的仙女們就是從那些更衣車裡換好衣服走出來的。但是這天夜裡大海所發出的聲響只是海潮撞擊岸邊卵石的嘩嘩聲。從某個更遠的地方,隱約傳來平靜海面上海鷗的尖叫。他的身後是燈光明亮的書房,傳來了醫生配製「藥品」的丁當聲。他覺得自己身處兩個世界之中,一個是背後溫暖明亮的世界,一個是屋外陰冷漆黑的神秘世界。我們都把詩寫在紙上,其實真正的詩人是那些想像著的人。

  摻水烈酒味道極佳。邊喝酒邊抽「伯馬」牌雪茄煙,更使人心曠神怡。兩位紳士那會兒仍生活在一個不同領域的學者可以享受知識相通的世界裡。在那個世界裡,人們有共同的語言,有一套通用的規則和固定的含義。而今天的醫生,誰懂得古典文學?今天的業餘愛好者能夠跟專家彼此理解地交談嗎?這兩位紳士生活的那個世界,是還沒有被專門化這個暴君統治的世界。不過我不希望諸位——您馬上就可看到,格羅根醫生也不希望——將進步與幸福混為一談。

  一時,兩個人誰也沒吱聲。離開了那兩位女士,離開了那個宴席,他們高興地回到了男子世界,回到了更加嚴肅的世界。查爾斯出於好奇,想瞭解醫生所持的政治觀點。為了引向這一話題,他問醫生,放在書本之間的那兩尊白色雕像是誰。

  醫生笑了笑,用拉丁語說:「Quisque suos patimurm-anes。」這是維吉爾①的話,大意是:「我們根據自己選擇的神來安排自己的命運。」

  查爾斯也笑了,說:「那一尊是邊沁②,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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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維吉爾(公元前70—前19),古羅馬詩人。

  ②傑裡米·邊沁(1748—1832),英國法學家、哲學家。


  「對。另外一尊是用帕羅斯島大理石雕刻的,是伏爾泰的雕像。」

  「由此看來咱們支持同一個黨。」

  醫生反問道:「一個愛爾蘭人還能有什麼選擇呢?」

  查爾斯點點頭,承認他別無選擇。接著,他主動講起自己支持自由黨的理由。「在我看來,格拉斯通先生至少認識到我們時代的倫理道德基礎是極其腐朽的。」

  「天哪,我是不是跟一位社會主義者坐在一道啦?」

  查爾斯笑起來。「現在還不是。」

  「告訴你,在這個充滿謊話的時代,什麼人我都可以原諒——但就是不能原諒那些毫無信仰的人。」

  「呃,是的。」

  「我年輕時是邊沁的信徒,伏爾泰使我離開了羅馬天主教,邊沁又使我離開了保守黨。至於現在那種裝點門面的廢話——擴大選舉權,它跟我毫不相干。依我看來,血統、門第一文不值。一個公爵,就算一個國王,他照樣可以象普通人一樣愚蠢可笑。不過我倒也感謝大自然母親,我不會再活五十年,對世事可以不管不問了。當一個政府害怕老百姓的時候,那就等於說是怕自己。」他眨了眨眼。「有一次,一位憲章派人物到都柏林去宣傳自己的主張,我的一位同胞對他說過一句話,你聽說過這件事嗎?那個憲章派高喊道:『弟兄們,人都是一樣的,這一個人不是同另一個人一樣好麼?』那個愛爾蘭人高聲叫道:『對呀,演講的先生,你說的對呀,而且還比他娘的另外一個更好一點呢。』查爾斯聽到這兒笑了。可是醫生伸出一個手指,嚴肅地搖動著。「你別笑,史密遜。可是你要注意,那個愛爾蘭人是對的,他並不是胡扯。那句『比他娘的另一個更好些』將會毀掉這個國家。不信咱走著瞧。」

  「可是照您這樣說,您的兩尊家神也應受到譴責嘍?是誰為大多數人的幸福祈禱來著?」

  「我並不反對大多數人的幸福,問題是我們怎樣得到幸福。我們沒有『鐵的文明』時不是照樣過得挺快活?」(「鐵的文明」這兒指鐵路。)「那時我還是個小夥子呢。你要給大多數人帶來幸福,但總不能揠苗助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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