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外國文學 > 法國中尉的女人 | 上頁 下頁
第十二章(3)


  不過,當地的人在感情上一直還覺得康芒嶺是公共財產。同到其他地方比起來,偷獵者溜到那兒去打野雞和野兔時不大覺得有負罪感。最讓人吃驚的是,有一天人們發現那兒住著一夥吉卜賽人,帳篷紮在一個不顯眼的小山谷裡。至於他們已住了幾個月,誰也說不上來。那些流浪者很快就被趕走了。可是他們在那兒住過這一事實,人們總是念念不忘。更複雜的是,那時附近村莊的一個孩子失蹤了。盡人皆知(恕我這樣說),吉卜賽人把她捉了去,扔在兔子窩裡,吃光了肉後把骨頭埋了起來。吉卜賽人既然不是英國人,他們八成都是些吃人的生番。

  另外,人們對康芒嶺指責最激列的是跟道德敗壞的臭名有關:到牛奶房去的馬車道以及再往前的那片樹木蔥翠的公地,雖然人們沒有正式使用農民熟悉的「情人之路」這個名字,但它實際上已不言自明。那條小路每年夏天都吸引著不少情侶。情侶們到那兒去的藉口自然是說去牛奶房喝碗牛奶。其實呢,那兒盡是僻靜誘人的小路,喝完牛好折轉來時,使可沿小路鑽進羊齒花和山楂樹叢中去了。

  康芒嶺那地方象塊濃瘡一樣,實在糟糕得很,至今還殘存著一塊黑紫色的傷疤。古代(比莎士比亞還早)有一種傳統:在仲夏夜,年輕人拎著提燈,帶著一兩桶蘋果酒,請一位小提琴手跟他們一起,到那兒樹林中一塊叫「唐基格林」的草坪上,以跳集體舞來慶祝夏至。據說到半夜時分,雙人舞多了起來,而集體舞變得稀稀落落。一些更嚴肅的人說,實際上跳這兩種舞的人都很少,幹別的事的倒大有人在。

  只是到了最近,科學化的農業才用粘液瘤這種辦法把那片草地永久地剷除掉了,可是傳統本身卻把那地方跟性欲聯結在一起。很多年來,只有狐狸和獾仔才在仲夏夜到那塊草坪上去蹦蹦跳跳。但是在一八六七年,情況卻不是這樣。

  就在一年前,由波爾蒂尼夫人提議,一個婦女委員會還向當地政府施加過壓力,要求在路口裝上門,圍上籬笆,將康芒嶺封閉。可是更加民主的意見占了上風。公眾去康芒嶺遊玩的權利是神聖不可侵犯的。有些議員甚至更加淫蕩,令人作嘔,居然認為到牛奶房走走不但無罪,還是一種娛樂,又說唐基格林草坪上的舞會只不過是每年一度的消遣而已。不過康芒嶺仍舊臭名昭著,只要正派的居民說上一句「康芒嶺之流的人」,就足以斷送一個小夥子或姑娘的一生。小夥子從此就成了迷戀淫欲的森林之神,姑娘也就成了灌木叢中的野雞。

  大概就是這個原因吧,弗爾利夫人在完成自己的崇高使命以後,莎拉傍晚散步歸來時發現,波爾蒂尼夫人正坐在那兒專門等著她呢。我用了「等著」兩字,其實用「瞪著」更為貼切。莎拉來到小客廳,準備讀《聖經》。她發現自己好象面對著一個炮口。一看就知道,波爾蒂尼夫人隨時都會爆發,而且聲音還會振耳欲聾。

  莎拉向房角讀經台上面放著暫時棄而不用的巨大「家庭」《聖經》——這並非你想像中的普通的家庭《聖經》,而是將其中一些莫名其妙的低級趣味(例如《雅歌》①)剔除掉了的《聖經》。她發現有點兒大事不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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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即《聖經·舊約》中的「雅歌」,亦譯「所羅門歌」,共八章,都是婚姻與愛情的頌歌。%%%「出了什麼事,波爾蒂尼太太?」

  「事情還不小呢,」貌似女修道院院長的人說。「有人告訴我一件事,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跟我有關麼?」

  「怪我聽信了醫生的話。怪我沒有按照自己的常識行事。」

  「我做什麼事了?」

  「我根本就不相信你瘋了。你是個狡猾的壞東西。你做了什麼事你自己心裡最清楚。」

  「我願對著《聖經》起誓——」

  波爾蒂尼夫人憤怒地瞪了她一眼:「不行!那是褻瀆神明!」

  莎拉走過來,站到女主人面前:「我想知道你為什麼指責我。」

  波爾蒂尼夫人告訴了她。叫這位夫人感到莫名其妙的是,莎拉看上去一點也不感到羞恥。

  「請問,到康芒嶺走走,這何罪之有?」

  「罪過,你,一個年輕女子,獨自一人去那種地方!」

  「我說太太,那兒只不過是一大片樹林。」

  「我比你清楚,知道那裡常發生什麼事,也知道什麼樣的人常到那兒去。」

  「沒有人常去,所以我才到那兒去——我想一個人獨自呆一會兒。」

  「你敢跟我頂嘴,小姐?難道我不懂得自己說的是什麼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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