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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2)


  她驟然望著他的臉,膽怯之中帶著絕望的神色。「請行行好,讓我一個人走吧。」他止住笑,鞠了一躬,向後退了兩步。但她沒有走,只是望著地面,過了半晌才說:

  「請不要對任何人講您在這地方見到過我。」

  隨後,她沒有再看他一眼便真的轉身走了,那神色好象是說她知道自己的請求毫無用處,剛說出口就又懊悔了似的。查爾斯站在路中央,看著她的背影漸漸逝去,留在他腦海中的唯一東西就是她的眼睛。她雙眼睛大得出奇,好象既能看透一切,也能忍受一切。而且,那雙眼睛直勾勾地看人——他雖然沒意識到,但他從前見到過,那是佈道人的一種目光。那雙眼睛裡含有一種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奇特力量,它們似乎在說:別靠近我,Noli me tangere.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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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拉丁語:禁止接觸。

  查爾斯朝四周望瞭望,心裡猜測著她為什麼不想讓別人知道她到這樹林裡來過。樹林沒有什麼過錯呀。或許還有個男人?是來幽會?接著,他想起了關於她的傳說。

  查爾斯最後來到布羅德街。他打算在回白獅旅館以前先去見見特蘭特夫人,告訴她,待他洗過澡、換上像樣的衣服後就立刻……

  開門的是瑪麗。不過特蘭特夫人碰巧走過門廳——說實話,她是有意走到門廳來的。她堅持叫查爾斯不要客氣,再說,他的衣服挺好,不進來那不是故意推辭嗎?於是,瑪麗笑吟吟地接過查爾斯的木棍和挎包,把他帶到後面小客廳裡。夕陽的餘輝灑在小客廳上,裡面躺著生病的歐內斯蒂娜。她身上穿著胭脂紅和灰色的便服,模樣兒煞是好看。

  「我簡直象個愛爾蘭海員被帶到女王的深閨裡了。」查爾斯吻著歐內斯蒂娜的指尖,開玩笑地說。其實,他那親吻的姿勢說明他壓根兒不象個愛爾蘭海員。

  她把手移開。「把你今天每時每刻做的事情都講講,不然你就甭想在這兒喝到一滴茶水。」

  於是他便把碰到的每一件事講給她聽,但碰到那個女人的事是個例外,因為歐內斯蒂娜已經兩次表示過,她對法國中尉的女人這個話題不感興趣——一次是在防波堤上,一次是後來在午餐桌上。那一次,特蘭特姨媽把法國中尉的女人的事講給查爾斯聽,內容跟十二個月前萊姆鎮的牧師講給波爾蒂尼太太聽的差不多。歐內斯蒂娜責備姨媽,怪她用如此乏味的瑣事煩擾查爾斯。那位可憐的女人常被數說成鄉巴姥,心裡敏感得很,也就諾諾連聲,閉上了嘴。

  查爾斯把帶給歐內斯蒂娜的有菊花石印的化石拿了出來。她伸手去接,但沒有夠到。她想到查爾斯費了那麼太勁兒才采來這些化石,對其他事情也就不計較了。不過隨後她又假裝生氣,怪他不該拿生命去冒險。

  「安德克立夫崖是一片茫茫荒野,真叫人心醉。我從來沒想到英國有這麼一個去處,它使我回想到葡萄牙北部的沿海風光。」

  「天哪,你這位老兄簡直是鬼迷心竅了。」歐內斯蒂娜叫道,「我說查爾斯,還是交待交待為好,你大概根本就沒有去敲打那可憐的岩石,是不是跟林中仙女調情去了?」

  查爾斯感到很尷尬,嘿嘿一笑掩蓋了過去。他看看就要提起那個姑娘,以開玩笑的方式講講他是怎樣碰到她的,但又覺得這是一種背叛,不論對那姑娘的內心痛苦還是對自己,都是一種背叛,所以他話到嘴邊又縮了回去。他知道,即使輕描淡寫地來掩飾那兩次會見的情況,那他也只得撒謊,因此還是乾脆不開口為妙。在這樣一間平凡的屋子裡,沉默似乎也算不上不老實。

  兩個星期以前,康芒嶺竟在波爾蒂尼夫人臉上激起了蔑視神色,認為它是索多姆和高馬拉①,其原因我還沒有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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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索多姆和高馬拉是死海邊的兩座古城。根據《聖經》記載,這兩座相鄰之城的居民罪惡重大,上帝降火燒毀。

  那地方離萊姆鎮最近,人們可以到那兒去走走而不會被發現,這就毋庸贅述了。重要的是,它在法律上有一段模糊不清、引起事端的漫長歷史。在圈地法制定以前,人們一直認為那是一片公地。後來,它一直被瓜分蠶食著,牛奶房佔用的土地就是它的一部分,「牛奶房」這個名字就沿用下來。當時有一位紳士,住在安德克立夫崖後面的一所大房子裡,他悄悄幹起了「吞併領土」的勾當。這種勾當象歷史上類似的情況一樣,得到了他的社交同僚們的默許。可是,更加講究民主的萊姆鎮居民們卻拿起了武器——如果斧頭也算武器的話——反對這種勾當,因為那人貪得無厭,居然企圖在安德克立夫崖開墾植物園。結果官司打到上面,最後是雙方妥協:人們有權到那兒去玩,為數不多的樹木也沒遭到砍伐。但是公地再也不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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