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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2)


  她的那位父親,就是萊姆的牧師所說的那個「十分謹慎的人」,其實呢,他毫不謹慎,是個集所有錯誤於一身的人。他日夜回想著先祖的榮耀,因此,他送女兒去寄宿學校讀書並非出於對女兒的關心,而是希望她光宗耀祖。四代以前,他的祖輩們還是名聲煌赫的紳士。他們跟德雷克家族甚至還是遠親。其實,此事純屬道聽途說,誰知天長日久,居然弄假成真,他們也便成了弗蘭西斯勳爵的嫡系後裔。不管怎麼說,先祖們從前確實在達特茅與埃克茅之間冷僻蔥綠的荒原上擁有一塊很小的采邑。莎拉的父親曾三次去瞻仰過,然後便悻悻地回到從巨大的梅裡頓莊園租來的小農場上苦思冥想,反復籌劃。

  女兒十八歲畢業回家,他顯得老大不快(也許他原以為家中會出現什麼奇跡,但誰知道他怎麼想的呢?)。他吹牛時,女兒坐在偷木桌子對面不以為然地望著他。那神態刺激著他。在他看來,女兒成了一堆廢鐵(他出生在德文郡,而德文郡人總是視金錢為一切的)。他終於被刺激得發了瘋。他放棄了租佃,自己買了一個農場。他自以為很聰明,揀了個便宜貨,誰知便宜過了頭,便宜貨竟是一片不毛之地。有好幾年,他抵東押西,拚命保持著荒唐可笑的紳士外表,最後完全發了瘋,被送往多切斯特瘋人院,一年以後咽了最後一口氣。這時候,莎拉自己謀生已有一年了。她一開始是在多切斯特的一戶人家任教,為的是離父親近些。父親去世後,她便來到塔爾博特家。

  莎拉雖然沒有陪嫁,但她人長得標緻,求婚者還是大有人在。誰知使她倒黴的那第一個原因動輒作怪,她一眼就看穿了那些偽裝成信心十足的求婚者。她看清了他們的卑鄙,他們屈尊俯就的架式,他們的施捨心理和愚蠢行為。這樣一來,她無法逃避的命運就是做個老處女。大自然花了幾百萬年的時間使她進化到今天,以便讓她逃避這種命運,可這又有什麼用呢?

  讓我們想像一下實際上可能沒有發生的事情。就在查爾斯丟下歐內斯蒂娜,獨自專心致志地進行科學遠征的那一天,波爾蒂尼夫人正在一張紙上羅列莎拉來她府上以後所做的值得稱道的好事和錯事。無論怎樣,我們總可以想像她是在做這件事,因為莫爾伯勒府邸的莎拉小姐外出了。

  讓我們一開始高興點,先說值得稱道的方面。她可能寫道:「家庭氣氛比以前愉快些了。」這第一條至少在莎拉來此工作的一年前是難以想像的。最令人吃驚的事實是,自莎拉來後,不管男僕和女僕,誰也沒有捲舖蓋走掉(據統計,過去捲舖蓋走掉的多是女僕)。

  這種奇妙的變化是在莎拉就職(即擔負起拯救波爾蒂尼夫人之靈魂的職責)不過幾個星期後的一天上午開始的。象以往那樣,老太太敏感地發現了一起玩忽職守的嚴重事故:有個上房侍女的任務是每星期二給第二客廳(波爾蒂尼夫人給自己和她的陪伴人分別準備了一間客廳)的蕨花澆水,誰知那女僕竟然忘記去履行自己的職責。蕨花倒是原諒了她,仍舊綠茸茸的。而波爾蒂尼夫人正好相反,氣得直翻白眼。罪犯被傳喚上樓,承認了自己失職。波爾蒂尼夫人本來可以大發慈悲,饒她這一次,可是那姑娘近來有兩三次類似的過失都已記在女主人的懲治簿子上,所以,她的喪鐘實際上早就敲響了。於是,就象家犬理應去咬夜賊的腳脖子一樣,波爾蒂尼夫人帶著這種責任感敲起了喪鐘。

  「許多事情我都可以容忍,但這件事卻不行。」

  「我再也不敢了,太太。」

  「不管敢不敢,別想呆在我家了。」

  「唉,太太,饒了我吧。」

  波爾蒂尼夫人朝那女僕的面孔瞅了一會兒,仔細地欣賞著她的淚水。

  「弗爾利夫人會給你結帳的。」

  莎拉小姐這當兒正好在場,因為波爾蒂尼夫人剛才正在口授信件。她的信大都是給主教們的,或者至少從她授信的語氣上聽起來是給主教們的。這時,莎拉提了一個問題,而且這問題的效果還出人意料。首先,那是她在波爾蒂尼夫人面前第一次提出的與她的職責沒有直接關係的問題。第二,這問題對波爾蒂尼夫人的決斷暗含著抵觸情緒。第三,問題是向那個姑娘,而不是向波爾蒂尼夫人提出的。

  「你好些了嗎,米莉?」

  不管那姑娘是由於聽到同情的聲音還是由於身體支撐不住,反正她跌倒在地,搖著頭,雙手捂住了臉。這使波爾蒂尼夫人嚇了一大跳。莎拉小姐快步走到她身邊,不一會兒就弄清了,那姑娘身體確實不好,最近一星期已暈倒過兩次,但心裡很害怕,不敢告訴別人……

  莎拉扶著米莉到了女僕的寢室裡,安頓她上床休息以後,便又回到波爾蒂尼夫人的身邊。這次是波爾蒂尼夫人提出了個令人驚訝的問題。

  「我該怎麼辦?」

  莎拉在回答以前直盯著波爾蒂尼夫人的臉。老太太的面色嚴峻,使莎拉下面的回答簡直是對傳統勢力的讓步。

  「您看怎麼做最好就怎麼做吧,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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