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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3)


  兩人都沉默了。在波爾蒂尼夫人眼中,牧師好象是兩個人似的。一個是地位低於她的下等人,吃喝要靠她,教堂各種活動的大部分費用要靠她,向窮人發放救濟品也要靠她;另一個是上帝的代表,在他面前,她必須在心靈上向他屈膝。這樣,她對牧師的態度往往是彆彆扭扭,前後矛盾,忽而居高臨下,忽而屈尊奉迎。有時她會挖空心思想出句話來,使這兩種態度兼而有之。

  「可憐的弗德裡克要是不死該多好,他一定會給我出主意。」

  「那是自然的。不過,他的主意肯定跟我的差不多,您儘管放心好了。我知道他是位基督教徒。我說的話是完全符合基督教教義的。」

  「他的死對我是個警告,也是個懲罰。」

  牧師嚴厲地瞪了她一眼。「當心,親愛的夫人,當心,對造物主的決斷是不可妄加議論的。」

  波爾蒂尼夫人改變了話題。對於她丈夫的早死,世界上哪一個牧師也沒法向她解釋清楚。這件事只有她和上帝知道。此事象一塊黑色蛋白石一樣,是一團謎。它有時閃閃發光,像是發出嚴肅的警告,有時又像是已付出的一筆贖罪款項,來清算她可能犯下的罪孽。

  「我只是施捨,但還沒有做好事。」

  「施捨本身就是大好事呀。」

  「我還不如科頓太太。」

  這種突然的謙恭並沒有使牧師感到驚奇。他從以前的材料中早就知道,波爾蒂尼夫人本人也深知自己在虔誠比賽中遠遠落後于科頓太太。科頓太太住在離萊姆鎮幾英里遠的地方,平生以狂熱的施捨名聞遐邇。她常常訪貧問苦,是一個傳教士協會的主持人,還創辦了一所失身婦女之家。不過那個妓女收容所的教誨手段極為嚴厲,結果那些受益者一有機會便逃回那罪惡的深淵中去。當然,這一點波爾蒂尼夫人並不知道,正如她不知道比「悲劇人物」更下流的綽號一樣。

  牧師乾咳了一聲。「科頓太太是我們大家的榜樣。」這句話簡直是火上澆油——也可能有弦外之音。

  「我也要去訪問窮人。」

  「那太好了。」

  「只是那種訪問總叫人喪氣。」這一回,牧師沒有幫腔。波爾蒂尼夫人接著說:「我知道這種想法是罪孽。」

  「快別這麼說,別這麼說。」

  「是的,是罪孽。」

  接著是一陣長時間的沉默。牧師在想著一個小時後的晚飯,波爾蒂尼夫人在想著自己的罪孽。過了一會兒,她想出了一個擺脫困境的折衷方案,用異乎尋常的、怯生生的口吻說:「您是否知道有什麼女人,比方說某個好人陷入逆境……」

  「我不大清楚您的意思。」

  「我想找個陪伴,如今我寫起字來感到挺費勁,再說弗爾利太太《聖經》讀得也不好。要是有合適的人,幫我抄寫和讀經,我願意叫她到我家來。」

  「好吧,既然您有意,我就給您打聽一下。」

  波爾蒂尼夫人覺得她這一次是做善事,真正投入了基督的懷抱,不過她又覺得過於匆忙,於是便稍許退了一步,說:「在道德品質上,她必須是無可挑剔的。我不能不為我的僕人們著想。」

  「當然,當然,尊貴的夫人。」牧師說著,站起身來。

  「另外,她最好沒有親戚。親戚有時怪麻煩的。」

  「請放心,我給您找的人,保您中意。」

  他握了握波爾蒂尼夫人的手,然後向門口走去。

  「還有,福賽思先生,找的人可別太年輕了。」

  他鞠了一躬,出了房間。剛走到一層樓樓梯的一半,他突然想到「法國中尉的女人」,便停住腳步。這時,一個念頭閃過他的腦際,他在思考著。這是一種什麼樣的念頭呢?是一種與惡作劇不無關係的情緒?或是他在波爾蒂尼夫人面前長期虛偽(至少是不夠坦率)的結果?不管怎麼說,反正是一陣衝動使他轉回身來,走回客廳,站在門口。

  「我突然想起了一個合格的人,她叫莎拉·伍德拉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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