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外國文學 > 法國中尉的女人 | 上頁 下頁
第二章(3)


  於是,他們向前走去。那女人站在一根系纜柱旁,帽子拿在手裡,頭髮緊緊地裹在黑大衣的高領子裡。那件黑上衣四十年前還算時髦,這時看來則是不倫不類了,活象鬥牛士穿的大衣。她的裙子裡沒有襯架,但很明顯,那並非是因為她不瞭解倫敦的時髦風尚,只是忘記未用罷了。查爾斯故意大聲說了句什麼,以便讓她知道有人來了。但是,她卻一動不動。他倆又向前走了幾步,從側面看清了她的面容,發現她的兩眼正直勾勾地望著遙遠的天際。驀地,一陣大風驟起,查爾斯連忙抱住歐內斯蒂娜的腰,惟恐她被吹倒。那女人扶在系纜柱上的手握得更緊了。

  風勢稍緩,查爾斯便立即走上前去。至於此舉的原因,他自己也糊裡糊塗,大概是教給歐內斯蒂娜怎樣來表現勇敢吧。

  「您這位女士,我們不能看著您身處險境而不告誡一聲,風再大一點,您會——」

  她轉過頭來看了他一眼,或者說,查爾斯覺得是她盯了自己一眼。查爾斯對這第一次見面久久難以忘懷。難忘的並非是那張臉上意料之中的東西,而是意料之外的印象。在他們那個時代,最受推崇的女人面容是文靜、柔順、靦腆。那張臉不象歐內斯蒂娜的那麼漂亮。不論什麼時代,也不管用什麼樣的審美標準衡量,那確實不是一張漂亮的臉蛋兒。但那卻是一張令人難忘的臉,一張悲涼淒切的臉。那張臉上所流露出的悲哀,正象樹林中所流出的泉水一樣,純淨、自然、難以遮攔。那張臉上沒有矯揉造作,沒有虛情假意,沒有歇斯底里,沒有騙人的面具,最重要的是,沒有神經錯亂的痕跡。神經錯亂、瘋狂只屬￿那茫茫的大海,那一望無際的天涯。那種自作多情的悲哀,正如泉水淙淙而流的本身是自然而然的事情,但要把它從沙漠中汲出來就不自然了。

  事後,查爾斯總覺得那一眼具有穿透一切的力量。當然,這樣說並不是指目光本身,而是指它的效果。在那一瞬間,他覺得自己被對方看成了面目可憎的敵人,被一眼看穿,活該被刺透、被消滅。

  那女人默默不語。她回頭看的時間充其量不過兩三秒鐘,隨後便轉過身,照舊盯著南方。歐內斯蒂娜扯了扯查爾斯的袖子。他轉過身,朝她聳聳肩,微笑一下。快走出碼頭時,他說:「要是您剛才沒講那些窩囊事該多好啊。鄉間生活的弊病就在於此。人們對彼此的隱私都了如指掌,沒有神秘色彩,沒有浪漫情調。」

  當時歐內斯蒂娜挖苦他說,他只懂得科學,哪裡懂什麼軼聞趣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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