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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七


  第十四章

  晚上另一場風暴又入侵了。星期一早晨天空白撲撲的,光線則顯出棕褐色。我穿過緊密的不間歇的雨瀑直接開向特迪·費茵的房子。我沒有選擇繞到第二十街的依貝哈特的家宅或者第十二街的外公的老房子的彎路,而直接去走了主幹道,聖維森特大街。雖然這裡行進緩慢,交通擁擠,到處是被阻塞的車輛,許多棕櫚樹葉被吹到了大道中來,幾棵脆弱的珊瑚樹被風暴連根拔起,鬚根抓向天空,生命已徹底結束了。

  在第七街我打了右轉燈朝聖莫尼卡峽谷方向開去。下山的時候後置發動的福特幾次打滑,失去牽引力好幾秒鐘,後來兩隻輪子都陷入了泥淖之中,只好擱下了一塊「停車」的交通標誌。我竭盡全力想把車子推回路上,但是我的手臂力量不夠,撐著方向盤的手也酸痛不已。我站在那裡,喘著氣。如果我打電話叫一輛拖曳車可能會太麻煩,而且會費大量的時間。正在這時,我的脖梗後面一陣刺痛感,有什麼東西從後邊迅速地接近過來。但是,這輛蘭奇羅威並沒有減速停下來,相反,在它飛速經過的時候,故意轉彎輾過一個小水坑,向我的車窗濺去一大片膽汁色的泥水,還伴有一聲鵝卵石的脆響,那個司機,戴了頂棒球帽,沒有回頭看一眼。

  一塊碎石擊中了刮水器,並且在玻璃上留下了一個令人寒心的弧形的刮痕,就像是誰用粉筆在黑板上畫下的那樣。我咬牙切齒地用雞毛撣把藍色擋風玻璃拾攝乾淨,回到車裡軋住了調速檔。

  第一檔和第二檔之間進退都很容易,我增加了馬力試圖使汽車有所鬆動,全副精神都放在了飛速旋轉的輪胎上,小心地操縱著,最唇發覺輪胎重新咬住並拉回了路面。我快速穿過了峽谷彎道,一路咒駡著那輛該死的蘭奇羅威。似乎當一個人駕駛一輛價值四萬五千美元的機車時,他們就有這種癖好,要濺你一臉的泥。

  聖莫尼卡峽谷是介於蒙塔娜之北一塊升高的平臺和太平洋岩壁的南段陡岸之間的一個小型峽谷,離依貝哈特的住屋兩英里。峽谷口和海平面持平,但被沙灘所阻割。一年四季往穀口裡灌著的海風,只是苦於被兩側的峽壁所束縛。於是在這裡營造了自己的小氣候,出現了難得的晴日、峽谷中深深的陰影和新鮮的帶著鹽味的空氣。對律師們和那些經常在電視中抛頭露面的人來說,這裡就成了一處高級的住宅區,不過,這裡最奢華的建築卻是特迪和安德魯·費菌在聖羅倫佐街的盡頭靠著山邊修建的房屋。

  它是一幢巨大的都鐸時代的官邸,棕色方石飾面的木混結構,汽車入口是一個常春藤覆蓋的拱頂,房屋是雙披屋頂,有三個中世紀風格的煙囪,高大的凸窗全部鑲著鑽石形狀的窗格玻璃,會使你不由自主地想到白雪公主會不會從裡面飄行出來。實際上,如果你沒有看到在這個雨天橫在道口的幾株瓜德羅普棕櫚樹,這幢房子完全會給你一種置身於英國來斯特郡的良好印象。

  打開那扇熟鐵大門,我沿著一條碎石路往裡走,這條路現在似乎已經成了一條急流通道。特迪·費首出現在短柱廊裡,一個很有魅力的苗條的女人,穿著黃色的高跟鞋,拿著一個拖把。當我解釋說是從聯邦調查局來的,想問她幾個關於她的熟人,依貝哈特先生和夫人的問題時,她的眼睛一下子明亮起來,示意我進屋談。就像那位蘭奇羅威的司機一樣,她似乎更不介意濺起泥漿,也許能把泥水濺向別人的機會確實是不多見的。

  我跟著她走進廚房。

  「你相信這個嗎?你能不受它影響嗎?」

  我們涉水而過,在橡木地板上,竟然積起了半時深的雨水。這場令人吃驚的小洪災的源泉是一間堆雜物的小房間,雨水或是從燈閘處灌入,或是從牆頭像瀑布一樣的流進來。一個穿著白色緊身短襯褲的年輕女孩正在有條不紊地把這個小房間裡的所有東西搬到別的房間去。掃帚、真空吸塵器,一堆濕的破舊衣服、清潔劑、花盆、網球拍,以及一個當女孩把東西一件件轉移時堆在櫃子上的幻燈片放映機。

  有別于女孩細緻緩慢的移動步伐,她的主人則以每分鐘上千轉的高速率奮力搏擊。

  「我看過這樣的電影,謝天謝地,我不需要再看一遍。」

  她腳踢著水,手上徒勞無功地把桶朝牆上摜去。

  「去年的風暴中我們遇上了一場泥石流,淩晨三點鐘整座山全塌了,我想我們都得完蛋了呢。」

  透過寬大的窗戶,穿過一塊磚頭鋪砌的空場和許多胡亂塞在那邊的植物叢,我能夠看到一座小山被用混凝土在外層牢牢地包裹住。

  「它像一台推土機一樣勢不可擋,一下把房屋的整個後部撕了過去,我們一個月以前才重新修好這個廚房。現在我簡直要徹底地瘋了。迪爾克到哪兒去了?」

  她用拖把在水中攪著,拾到一個無線話筒,但她急著要求迪爾克立即把所有的東西都送到門這邊來。

  我無法想像一個糟糕的廚房是什麼樣子,如果真要想像,那麼現在這個就是。待迪·費茵,仍然精力旺盛地扯著些無聊的話題。她示意我先坐到廚房裡的一把有靠背的舒服的小椅子上。廚房有兩個不銹鋼的洗滌槽安放在打磨光亮的大理石檯面上,房間很大,你甚至可以聽到空氣在一排白色的平滑的櫥櫃間流動的空響聲。新鮮的油漆味、新色的壁燈,都很容易讓人辨認出這是一間嶄新的廚房——那些燈泡上,甚至連油煙都沒來得及沾上一點。

  她似乎也無事可幹了,靠在大理石檯面的邊上,抓住這間隙,她卻開始修剪起她原本就整齊漂亮的指甲來。(如果你要利用這個間隙,幹嗎非得剪指甲呢?)

  「咖啡,」她突然醒悟道,「現在,你要麼?」

  「好極了。對於依貝哈特家你知道些什麼?」

  「我是他們理解西海岸神秘主義的精神嚮導。」

  她擺動著手指,作了一個嘲弄的臉色。

  「他們剛搬到這兒來的時候,誰也不認識。是我介紹給他們認識。我請他們吃晚飯。我公開邀請他們到我的網球場上玩。我甚至說過他們可以自由地使用我的房間——」

  這個女人說起話來就像一枝AK—47一樣,每秒鐘嘴裡能迸出更多的單詞。

  「我推薦病人給阮德爾,讓他們的孩子在我的游泳池裡游泳,儘管那時候游泳池還沒有完全發揮功用——」

  「我聽說出了一次事故。」

  她的說法十分簡潔:「勞拉掉進去了。我不在家。她沒事兒。」

  她躊躇了一陣,沒有把最後餘下的一點和氣也剝掉。

  「我很厭倦但是並沒有說要把他們趕出去。」

  「所以你是相當瞭解他們的。」

  「從內心深處瞭解,在他們和我斷絕關係之前。但是那又是另一個故事了。」

  她打開櫥櫃門,用敏捷地動作擺弄著杯子、咖啡和茶匙。

  「我理解在你和依貝哈特夫人之間存在著一些衝突。」

  「你怎麼知道的?」

  「這並不難找出。」

  她好奇地看著我,似乎看不清楚,於是又把眼鏡掛上了鼻子,雖然那副笨重的黑鏡框看起來像是五十年代的破舊貨,但是配在她秀美的臉上竟然是另一種風情。儘管她像快接近四十歲了,但紮在腦後的頭髮卻像一叢淡黃色的針刺。她穿了一件黑色開士米汗衫,下身是一條緊繃綿黑色天鵝絨護腿襯褲。唯一打破整個這種陰沉肅穆的黑色基凋的是那一雙光彩奪目的鑽石耳環,每粒鑽石都差不多有葡萄乾大小。

  「你是否認為依貝哈特家正陷於財務壓力之下?」

  「意外損失?你開玩笑?阮德爾的家底殷厚。」

  「也許他開銷也很大?」

  她不屑一顧:「他開的可是一輛阿庫拉。」

  「你看見過他吸毒嗎?」

  「從來沒有。」

  「他曾經向你提供過毒品嗎?」

  「我不碰那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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