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外國文學 > 德溫特夫人 | 上頁 下頁 |
八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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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說得唐突、簡短,口氣冷淡,這種情況我還是第一次碰到。「我太瞭解你了。你以為我已經忘記了嗎?我知道有過陰影——憂慮——甚至恐懼。這一點我知道,因為晚上我躺在你身邊曾輾轉不眠,在你的眼睛裡看見那種苦惱的表情。你非常可愛和善良,試圖裝出心情愉快的樣子,想把事情對我瞞起來。我們倆在國外的時候,你非常努力地這麼做,而我卻始終注意到這一點,始終知道這一點。」 我感覺到眼淚開始湧入眼眶,我想靠在他身上哭,想把所有的事情當場都告訴他,包括每一個細節,每一個過去在我心裡產生的小小的恐懼,想把自從我發現那只百合花圈以來所發生的事情和盤托出——關於傑克·費弗爾和丹弗斯太太,尤其是關於那可怕的低如耳語的說話聲。我感覺到他的手碰在我的身上;這雙手我是多麼熟悉,我曾不知多少次地看著這雙手做各種事情,看著它們掌握方向盤、剝柑橘皮、使用指甲銼刀,看著它們擱在輪船舷欄上。我能一絲不差地想像出這雙手是什麼模樣的;我多麼喜歡這雙手啊,對於我來說,它們即意味著邁克西姆這個人,在這一點上,甚至他的眼睛、他的嘴巴、他的嗓音或者他腦袋的形狀都比不上這雙手。 可是,我無法使那個聲音安靜下來,那個陰險、邪惡、弄得我心神不定的聲音,它在我耳邊低聲嘮叨,說的也就是這雙手。「我累了,」我說。「這一陣子天這麼熱,你不在我身邊我心裡很煩。」 我轉身進了門。 當時我為什麼不告訴他呢?現在我知道,當時我應該告訴他,不會有任何問題;他不會發怒;如今他已經變得十分堅強,有了足夠的勇氣,不再害怕過去,不再需要我的保護。他已經渡過了危機。然而當時我什麼也沒說。我害怕,我迷惑,在心靈上我距他很遠;跟在他後面進入屋子以後,我又開始問他一些問題,都是關於克勞利夫婦的。他回答得很簡單,然後便下樓進了書房,並把門關上。那麼一個時刻過去了。我的秘密仍然埋在心裡。它們是冷酷的、沉重的;它們使我痛苦。 後來,當我上樓去睡覺的時候,邁克西姆正站在臥室打開的窗戶跟前。在我們這房屋上方的山坡上,小貓頭鷹在樹林裡飛來飛去,一邊發出短促、刺耳的叫聲。 「我但願天會下雨,」我說。 他沒有接茬。我走上前去站在他身邊,望著窗外,但是他並沒有碰我,也沒有對我轉過臉來。我困惑了,意識到邁克西姆關閉了他的心扉,拉長了我們之間的距離,而且是以一種新的不同的方式。我不知道如何對付這種情況。這是我的過錯;我把事情對他隱瞞起來,他意識到了,感情上受了傷害。 不。並非這麼簡單。我覺得仿佛我們兩人被罩在一張編織得錯綜複雜的無形的網裡,並且被越纏越緊,而不管我採取什麼行動企圖弄破這張網或者把纏在我們身上的線整理一下,結果都只能使我們被纏得更緊。 我躺在邁克西姆身旁,心裡覺得悲哀和害怕,聽著貓頭鷹的叫聲,很長時間一點兒沒有睡著。 然而,第二天早餐時,他抬起頭,讓視線離開報紙瞥了我一眼,說,「天氣將會保持晴好。也許我們該舉行一個聚會。」 「一個聚會?為誰?什麼樣的聚會?為了什麼?」 「我親愛的姑娘,沒有必要這樣驚恐萬狀。你將可以炫耀一下那個花園。」 「沒有什麼可炫耀的,最好看的景色已經過去了,再說,我幾乎還沒有開始動手把它治理一下呢。」 「這難道有什麼關係嗎?我覺得它很不錯嘛,很整齊,有花。人們會欣賞的。」 「什麼樣的人們?」 「鄰居——周圍的人們——我們不能做隱士,而且,我們還在買土地,擴大我們的地方,每個人都會對我們產生興趣,再說,有一個道理很簡單,和本地居民相處得好是很重要的。巴特萊夫婦好像誰都認識,去請教巴特萊太太應該邀請哪些人。我當然已經見過一些人。把範圍再擴大些,周圍有許多村子呢。」 是的。我知道,我知道。我不願意想到它。 在曼陀麗邁克西姆有沒完沒了的出訪,鄰居們也沒完沒了地來訪,全郡有一半人來過,人們喜歡到曼陀麗來參加聚會,呂蓓卡舉行那些聚會招待客人,那些聚會使她出名。我記得在曼陀麗的唯一那次我作為女主人的聚會——那次化裝舞會,當時我犯了那麼可怕的一個錯誤。 「我本來以為在這兒我們會生活得很平靜,」我說。「你從來就不怎麼喜歡跟此地周圍一帶的人打交道。你說你希望我們兩人回來以後——」說到這兒我咬住嘴唇。瞞起來嗎?我不能那麼說呀。然而事實上他是在變化,變得這麼多,正在變回去,我想,在許多方面變得跟從前那個自信的邁克西姆一樣了——管理和指揮各種事務,精確地知道自己需要什麼以及事情整個兒應該怎樣;那段時間,當時他失去了自我、把自己與外界隔絕開來的那段時間永遠消失了。我意識到我希望那段時間重新回來,因為,只有那時候的邁克西姆,那個在我們離鄉背井的歲月裡的邁克西姆,才真正是跟我心貼心的。 他站起身來。「我不是說要搞得規模很大,只是一個花園聚會而且。飲料嘛,你能負責準備飲料,對不對?那也是你所需要的。」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讓我有點兒事情幹?讓我幹點兒事情打發時間?」 「不,我不是那個意思。」 「眼下我完完全全地感到很快樂。」 「是嗎?」 「是的,邁克西姆,是的,是的——發生什麼事情了?我們為什麼吵架?我們決不鬥嘴,決不吵架。」 他走到房門旁。「有的時候完完全全的快樂是不太夠的,」他說,隨後便走了出去。 我站在那兒,低頭看著他的空杯子和整整齊齊地放在他盤子裡的蘋果皮。我不理解他的意思。一切都變得那麼奇怪、那麼不同了,我不知道這是為什麼,也不知道該怎麼辦。 懷著悲痛的心情,我走向電話機,向邦蒂·巴特萊請教我們應該邀請哪些鄰居來參加聚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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