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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一


  第二十章

  科貝特林苑位於一個盆狀地形裡,幾乎四面八方完全被較高的地勢所包圍,遠處有樹木高高矗立,只在一個地方,有那麼一處,視線可以通過起伏的山巒的一個缺口射向外面。那是在西邊,在家庭菜園的那一頭;我們剛剛來到這裡的時候,還沒有這麼一個菜園,只有一條雜草叢生、淩亂不堪的小徑,通到一道舊的山毛櫸樹籬。我曾多次站在那兒遙望遠處一個銀色的教堂尖頂,期待著說不準什麼時候就會出現的那些使我快樂的景色——一天當中有那麼幾次陽光會照射在那教堂尖頂上,而在傍晚的時候景色最美妙,教堂尖頂仿佛在正與漸漸暗下來的鄉村和天空融為一體的一片紫藍色霧範中慢慢隱去。在過去的幾個月裡,我變得特別喜歡菜園的這一個安靜的角落。為了努力學到盡可能多的東西,我曾經常常在晚上翻閱一些舊的書和雜誌,這使我能夠歸納整理出一個設計方案,畫出草圖,經過好幾次修改之後拿去給內德看。他清理了場地,我們在菜園牆上那扇門的外邊種上一些樹,造成一小塊空地,在空地的外側盡頭我們種了兩行榛樹,形成一條散步的小道,還把兩邊的樹梢松松地紮在一起,弄成一個拱形的頂。那道山毛櫸樹籬被砍倒,安了一扇便門;最後,也許在明年夏天,我會放上一把椅子,這樣我就可以漫步穿過那塊小空地,再從榛樹下面經過,然後在椅子上坐下,面向前方,從山巒的那個缺口觀看銀色的教堂尖頂,但是眼下嘛,兩個大樹墩上面擱一塊木板也就可以了。

  對於我的這一塊菜園我感到很自豪;我喜愛它,因為它完完全全是屬￿我的,對我有特殊的意義——這塊極為可愛的小天地是我勞動的成果,不是繼承來的,也不是從任何什麼人那兒要回來的。以前我從來不曾有過這種擁有某一件東西的愉快感覺,儘管我知道,與整個花園其它那些比較大的部分相比較,這塊小天地算不了什麼。到了秋天,內德和我將在榛樹下種上許多許多球莖;我們甚至仔細察看過地上一條從一些石塊底下流過來的有相當年頭的泉水,琢磨著是不是有什麼辦法可以把它重新引到地面上,並且開出一條溝來引導它從我的這一小塊地上流過。

  這是一個極為美麗的傍晚;眼下這個季節,每一天都結束得很美——夏季之末的空氣中的污濁和悶熱被驅散了,林間樹下氣息清新,暮靄也散發出它那種很淡很淡的氣味。我們手持飲料穿過菜園朝榛樹小道和那條木板長凳而去,邁克西姆一邊走一邊告訴我有關蘇格蘭的一些情況,談到他和弗蘭克一起釣魚,談到孩子們,談到將來的計劃前景如何;我聽著他說話,心裡非常平靜,並且有超然的感覺,仿佛他是一個我瞭解極少的人。

  這許多年之前我第一次遇見的邁克西姆對於我來說曾經是那麼溫文爾雅的一個人,一個屬￿都市旅館的人,一個屬￿倫敦的人,一個衣冠楚楚擅長社交的人,即使我們一起在曼陀麗的時候他看起來也還是那樣。他始終非常注意他的襯衫的式樣,他的剃須膏是在哪兒買的,以及郵件是不是很準時地送到。那時候,他使我害怕,他的一板三眼和行知標準使我震驚;雖然他從來沒有對我提出過不可能做到的要求,但是我卻天天提心吊膽、抖抖索索,生怕這種要求隨時會向我提出,屆時我將不能符合他的心意,將會使他大失所望。

  然而,後來一切都變了。他在我面前崩潰了。在我們離鄉背井的那些年裡,他失去了自我,完全垮了;他依賴于我,依賴於我的力量和我的忠誠,依賴於我對他的親密無間。我慢慢地習慣了這種狀況,憐愛這個新的邁克西姆,跟他在一起覺得快活,而且,只要我們堅持平平安安地生活,穩穩當當地一天天過下去,我就覺得輕鬆自在、無憂無慮。

  此刻他坐在我身旁,我看著他,心裡想到,他又一次發生了多麼大的變化啊;科貝特林苑當時是我的需要,是我先看見這個地方,喜歡上它,並且熱切地希望得到它,那時候,想要到這兒來完完全全是我的幻想。

  看起來情況似乎是這樣,我也以為就是這樣,然而,被科貝特林站改變了的卻是邁克西姆。現在他是一個鄉下人了,誠然,與大多數鄉下人有所不同;他漸漸地瞭解並愛上了這個地方,這些土地,英格蘭的這麼一個特別的部分;他在內心深處得到了滿足,懷著親密的感情在田間散步,觀賞林地和灌木樹籬,瞭解莊稼和動物,結識佃農,成了一個全身心投入的、積極認真的莊園地主,而不是像當年作為曼陀麗的主人時那種間接操縱、游離在外的樣子。

  他看上去年輕了一些,皮膚黑了一些,因為他如此經常地待在戶外。他差不多完全失去了昔日那種都市人的外表,儘管他仍然穿得很講究,因為他有一種天生的愛好,喜歡穿料子最好、款式最新的衣服。他不必刻意打扮,卻總是顯得整潔而得體,這一點我從來沒有做到過也永遠無法做到。

  我坐在那兒,喝著雪利酒,望著他,聽他說話。過了一會兒,我們兩人都沉默不語,我隱隱約約剛剛能夠聽得見從遠處教堂傳來很輕很輕的鐘聲——四點了。當我對他的話表示贊同的時候,我也對他點頭,微笑,但是,關於他不在的時候所發生的事情,我絕口不提,將它深深地深深地埋在心底。他將決不會從我口中瞭解到他來過這裡,在草地上投下過她的黑影,還以她的瘋狂玷污了空氣並且使我受到驚嚇,弄得我對於這座房子再也不會有原先的感情了,而只是對這個角落——位於空地之外、蕉樹小道盡頭的這個角落——保持看原先那份感情。這是我的,她沒有到這裡來過,沒有看見過也不知道它。這塊地方她將永遠無法糟蹋。

  「出了什麼事情,」邁克西姆說。

  空氣驟然寒冷起來,我沒有穿短上衣;我們慢慢地走回屋去。「你認為弗蘭克真的會來嗎?」先前我們談的是這個話題。克勞利夫婦打算在九月份到這兒來住幾天,看看感覺如河,問時去瞧一瞧梯納特農場——這個農場沒人居住,邁克西姆打算把它買下來給他們住。他需要弗蘭克,因為這個莊園太大,按照他的方式由他一個人來管理是忙不過來的。「有他們在我們附近我會非常高興——我會覺得仿佛我們的家庭擴大了。」

  他在我的前面停住腳步,這會兒低頭看著我,兩隻眼睛注視著我的臉,雙手搭在我的肩上。「你是無法欺騙我的,無法把事情對我隱瞞起來或者對我說謊,你知道我們之間是沒有秘密的。」

  我無言以對,此刻只想到自從我們回家以後秘密便開始一層一層地積起來,形成了那麼一小堆。又想到從前,從前的時候。

  「發生了什麼事情?你看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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