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外國文學 > 德溫特夫人 | 上頁 下頁
七七


  噢,它在這兒……就是它。房間裡有精緻的印花窗簾和床旁的帷簾,梳粧檯,有玫瑰花圖案的針繡花邊小地毯,繡工精美。有一刹那,我真驚訝,丹弗斯太太竟然有這麼一間通風採光的房間作臥室,房間裡的東西經過如此精心挑選,擺放得無可挑剔。可幾乎還沒等我來得及這麼去想,我一眼便看到了那梳粧檯的臺上,看到了攤開擺放在上面的幾把梳子,木梳的銀背熠熠閃光。

  「是的,一點不錯,你認出它們了。你曾碰過它們一次,還記得嗎?你拿起這些梳子,滿以為就你一個人,宅子裡沒人知道你在哪兒。屬￿我自己的東西很少,它們無關緊要,簡直算不了什麼——輕易就能置換掉。那天我收拾起並隨身帶走的都是她的東西——我能帶上的一切。這些年來我一直將它們帶在身旁。我從沒跟它們分開過。你瞧,我一直等待著,能有一個家,能讓我按照自己的心願——或許說是她會希望的那樣——來擺放它們。當然,這不是同一碼事——無論怎樣也達不到她的品味和豪華氣派的標準。她不會喜歡這房子的。這是幢難看的房子,黑漆漆的一點不吸引人。我肯定你同意我的說法。不過這一點沒關係,因為它非常適合我——我能完完全全按自己的心願去做——我有權自由地按我的選擇去裝飾和佈置,我的主人對此毫無興趣,她只是很高興我想待下。她一直難於找到什麼人打算待下來,但是在讓我到這地方,給我看這些房間,並且告訴我說我可隨意使用任何一個房間,就在那一時刻,我知道我已找到了我想要找的地方。」

  我覺得她一定是瘋了。但她的聲音聽起來又不像,她輕聲細語地說著,語調總是那麼平板,但很有條理,聽上去滿像是那麼回事兒。她臉色慘白,兩眼放光。那就是發瘋的一個症象麼?我記起了傑克·費弗爾那對充滿血絲的狂熱的眼睛。它們看上去是像瘋了。

  「瞧,」她說。她讓衣櫥的門打開著。我不想看,我完全知道那裡會是什麼。

  「我沒法帶上衣服皮貨這一類東西。我幾乎丟下了一切。那沒關係。只有這一件衣服。它一直是她最喜愛的,理所當然,它就是我的了。看著它。」

  我不得不這麼做了。這是件綠衣服,瘦長的深翠綠色絲外衣,有一根系住脖頸的系帶。我記起了那張雜誌上的照片,這會兒它一覽無遺地展現在我面前,她的頭向後仰著,倨傲的眼光,一隻手伸向欄杆,這個美人。我想這就是她那時穿的衣服。

  「她就有這種輕巧雅致的衣服,毫不費事就能放進我箱子裡。」這時她打開了一隻只抽屜,那副樣子就跟先前一樣,拿出了內衣,睡衣,襪子,一條飾著毛邊的披肩,一雙金色拖鞋。衣箱上繡著她姓名的大寫首字母R.deW.「瞧,」她說,聲音顯得那麼熱切,「我的夫人有這樣美麗可愛的衣物。」

  你瘋了,我想大聲喊出來,你完全發瘋了,你中了邪了,是她讓你變成這樣的。我很恐懼,恍恍惚惚的。

  這時,她關上了衣櫥和抽屜。「來,看看窗外,」她說。我沒動。

  「別怕。」

  「我不怕,」我含糊不清地答道。「不怕。」

  「噢,現在我不會傷害你了。我也不想讓你傷害你自己。我過去一直恨你。現在你不再是我的眼中釘了。你報本就無足輕重。微不足道。」

  「你想對我說什麼?這一切究竟為了什麼?丹弗斯太太你想要什麼?是錢嗎?你是跟傑克·費弗爾串通一氣的吧?」

  她發出了一聲嘲笑的噓聲,不過等我說完,我便知道我是大錯特錯了。

  「他曾經有點用場,」她說,「我利用過他。」

  「是他把我們在什麼地方告訴了你。」

  「讓他去討錢吧,蠢東西。讓他去得到他能得到的東西吧。他為什麼不該呢?那跟我毫無關係——為什麼錢就該取代一切呢?」

  「那麼你又要些什麼?這麼幹又有什麼用?」我突然一下坐在了蓋在床上的綢被上,我的兩腿再也沒法支撐住我了。我覺得我真會哭出來,我就像一個當了犧牲品的孩子,我就像掉入了一個陷阱中,不知道如何才能出去。我一點都不明白,我覺得自己孤立無助,不過,她並不是個怪物,她是個人,那為什麼她就不能對我有點感情和同情呢?我覺得我在她面前是個只會哭哭啼啼的可憐蟲。「丹弗斯太太,請告訴我你究竟想要什麼,為什麼要把我帶到這兒來。我實在弄不明白。」

  「是嗎?」

  「我知道你恨我嫁給了邁克西姆。」

  「噢,不,我對此從來沒計較過。讓他去娶他想要娶的隨便什麼人吧。我對此毫無興趣。我只是很鄙視你,因為你竟想取代她在曼陀麗的位置。」

  「我很抱歉——可這事過去了,是好久好久以前的事了。難道你就不能忘了它麼?難道你就不能讓過去埋葬掉嗎?」

  「過去就是我所擁有的一切,我曾擁有或將擁有的一切。過去對我來說意味著一切。」

  「完全不需要那樣——你該為自己創造另一種生活。就像我們所做的一樣。」

  「你們有了嗎?你真的相信這一點?」

  「是的,」我幾乎是大聲喊起來。「是的,只要你讓我們這麼過。只要你別來纏著我們。」

  「休想。」

  我抬起頭來,我為她口中噴吐出的這兩個字的狠毒勁所震驚。在她顴骨上有兩塊很小的紅得發紫的斑痕,跟兩個小點差不多大小,她的眼睛發出凶光。

  「嫁給一個謀殺犯的感覺怎麼樣啊?他就是一個謀殺犯,你知道我知道他也知道,我在想還有多少人知道這一點呢?他殺了她。他槍殺了她。自殺?打死她自己?我家夫人?決不可能。不管她出了什麼問題,不管那醫生發現了什麼。她是世上最勇敢的人。她決不會採取這種膽小鬼的做法。她會嗎?她會嗎?」

  「我——我不知道。我從來就不認識她。作出過裁定——對死因作過調查。你也在場。」

  「一幫蠢貨!」

  「你聽到了證詞。」

  「但那不是真的。沒關係。事情總會水落石出,不是從這方面就是從另方面……我就是為此而活著,你明白嗎?十多年來,我就是為此而活著,我耐心等待著,確信事情總會搞清的。你得明白,她一直在指引著我。她跟我在一起,指點我,告訴我該怎麼去做。她知道一切。我家夫人從來沒離開過我。她過去就從沒離開過我。在這個世上所有宣稱愛她的人,從她的母親到父親,都以為他們愛她,可她明白只有一個人是真正愛她的。她知道我崇拜她,也知道任何時候只要她勾勾她的小指頭,我就會為她去死。現在她還知道這點。去報仇,丹妮,她說道。每天晚上她都來到我身旁。我醒來時她就在那兒,微笑著,細聲細氣地跟我說話。讓他付出代價,丹妮,只有你能做到。讓真相大白於天下。別讓我失望。不過她這是在跟我逗樂子。讓她失望?她還需要跟我提這個問題嗎?」

  在作死因調查時,我曾昏倒過,在意大利別墅的角塔上,我也昏過去過。如今,我真希望自己昏過去,我想變得毫無知覺,我知道只有這樣我才能逃脫她,逃脫這黑色人影、這張有著燒紅的雙額和眼睛的骷髏般慘白的面孔,這可怕、殘酷、瘋狂的聲音。

  但我沒能昏過去。我只是坐在床沿,渾身顫抖。

  最後,她總算放過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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