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外國文學 > 德溫特夫人 | 上頁 下頁
七六


  「你的——你的主人年紀很大嗎?」

  「噢,是的……我時常在這地站好久,看外面的田野。當然我想念大海。夫人,你想念大海嗎?大海沖刷著海灘砂石的聲音是那麼輕柔,在起風暴時波濤聲嘩嘩不斷,我時常醒著躺在那兒,覺得我聽到了它的聲響。你沒有這種感覺嗎?」

  我覺得嘴唇發幹。她的說話聲低沉單調。「丹弗斯太太——」

  「請坐下,夫人。」

  「不——不,謝謝你。」

  一陣沉默。她背對著光,一動不動,只是死死地、毫無表情地盯著我。我意識到我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在哪兒了——我沒注意到這幢房子的名稱——也不知道那輛汽車和司機,那是我回家的唯一工具,統統都消失了。

  她等待著,為了不表現出我讓她弄得心煩意亂或是有任何驚嚇,我便坐下了,將我的手提包放在身旁的地板上。

  「這真是個舒適愉快的房間,」我說。「你住在這兒一定非常舒服。」

  「呃,是的,而我要管的事又非常少。如今我可不年輕了,我不再有那個勇氣去管理一座大宅子了。」

  她自己並不坐下。「你想到過它嗎?」

  我沒回答。

  「我一直都在想著它。每天。你肯定也想的。你回去過嗎?」

  「沒有,」我說。聲音十分古怪地從我乾燥的喉嚨出來。「沒有。」

  「沒有。最好還是別回去。我回去過,就一次。我一定得去瞧瞧它。真是可怕。太可怕了。不過,從某方面說很好,你不這樣認為嗎?打從她去了以後,曼陀麗就從來沒愉快過。你當然也很明白這點。你也感覺到的。大火真是個蕩滌一切的東西。別無他路。」

  我瞪大眼看著她,她也用兩隻熠熠生光的眼珠回瞪著我,我看見她眼睛裡有一絲勝利和激動的閃光。這會兒,她儘管什麼也沒說,但她卻正在告訴我。如果有人要譴責她,她會輕而易舉地否認這一點。

  「我找到了另一個地方,在北方。我不想在附近什麼地方定居下來,接著,在戰爭期間,我做保姆和陪伴護士。當然,一切都不一樣了。也不會再有那樣的事了,不過我從不對此抱有奢望。沒什麼關係。」

  「這我相信——我知道,想到你——你已經很愉快地安定下來會讓我們很高興的。」

  「是嗎,夫人?你們這麼談起過嗎?」

  「嗯——不,不——我們——德溫特先生不想談起那段時光。」

  「那自然。不過他決計忘不了,是嗎?他怎麼可能做得到這一點呢?」

  「時間——沖淡人們的記憶。」

  「是嗎?我倒沒發覺。」

  「現在我們過得非常幸福。」

  「是嗎?」

  「是的。」我怒氣衝衝脫口而出,我聽出我聲音裡帶著哭聲,對此我無能為力,我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淚。

  「是的——我們熱愛科貝特林苑,它就是我們一直追尋的地方。它是那麼美麗,我們要使它變得更美。」

  「但它不是曼陀麗。」

  「所以我們才喜歡它,」我喃喃說道。

  我不能正視她,但我恐懼地意識到她背對著窗戶的黑色身形的存在。我盡力鼓起我全部的勇氣,強自鎮定,我的手指緊緊抓著椅子的邊緣。

  「丹弗斯太太,有些話我不得不說。」

  她沒答話。

  「我發覺——我發覺你會在這兒——跟我們離得這麼近,真是個奇怪的巧合。當然,看到你——呃,這樣——這樣舒適地安居下來,真令人高興,但是決不能讓德溫特先生想起——想起過去。我非常非常希望你不要再到我家來了——免得他看見你,還有——」我停住口,然後我站起來,同她面對面站著,我越說越有勇氣。我為什麼要怕她,為什麼?她又能對我怎麼樣?我瞧不起自己這般軟弱。「丹弗斯太太,你曾寫過——寫過信給我嗎?給我寄送過——東西嗎?」

  她臉上依然毫無表情。

  「當然沒有,夫人。我從來沒寫信到你家去過。」

  「那一定是費弗爾先生了。我在倫敦碰見過他。他——他一直給我郵寄東西——剪報和——和別的東西。他一直想訛詐我。不過你是知道這事的,對吧?你一直同他有聯繫。你就是從他那裡知道我們的地址的。」

  我等待著。我肯定是說對了。我一定是對的,可她有什麼理由要費神去否認這一點呢?

  她依然站著,一動不動,一聲不吭,兩眼盯住我的臉。她只能這樣,她明白這點。我雙手在顫抖。

  然後,她舉步向前,走過我的身邊,向房間盡頭的一扇門走去。她將門開得大大的,然後向我轉過身來。

  「我告訴過你,我有東西要給你看,」她說。「到這兒來。」

  她這種要求的聲氣並不令人愉快,我在她聲音裡聽到一種使我沒法違抗的口吻。我慢慢走過房間,從她把著的敞開的門口走過去。「我盡力把這房間弄得很漂亮,」她輕輕說道。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