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外國文學 > 德溫特夫人 | 上頁 下頁
七三


  那只捅在我腹中的虛無的拳頭化成了一陣疼痛,另一種火燒樣的疼痛。

  但是,花園裡景色是那麼美,枯乾的草上撒上了一層紫色的陰影。我從工具架上取下叉子,然後跪下來掘起圍在花壇四邊的老石竹周圍的絆根草和千里光。在六月裡,那花頂上面散發出一陣溫馨的丁香花香。我打算把它們分株,更多地種下,這樣到明年夏天整個花壇便會開滿了鮮花,散發著各自的芬芳。我這麼獨自個兒幹著活兒,不讓自己去多想,我的情緒一點點穩定下來,腹中的拳頭也鬆弛開了一些。

  從紫丁香花叢中鑽出一隻烏鶇,瞅著我,眼睛就像顆小珠似地閃爍有光,它在等我離開這新翻轉的泥土,好讓它去啄食蚯蚓。

  到冬天,我希望那兒有一大群各種各樣的鳥,前來尋覓漿果。我想,我決不會讓孩子們去拿它們的蛋,儘管我希望他們成為鄉村的孩子。有一瞬間,我真有這種奇妙的感覺,好像他們就在我的身旁,一張張綻開的笑臉從灌木叢中向外探望,藏匿著,免得我抬頭看見,把他們趕去睡覺。呃,你們還能再玩一會兒呢,我寬容地想道,畢竟現在是暑假,在這些個炎熱的夜晚,你們睡不著覺。我要裝出還沒看見你們。於是我又朝花壇低下頭去。

  我沒聽見什麼動靜,沒有走在砂礫道上或草上的腳步聲,也沒有最輕微的衣據的寨奉聲。過去她總是這樣,神不知鬼不覺地出現在門道,在走廊盡頭,就在我的身後,這是我在她身上發現的最令人害怕的舉動之一。

  就在這會兒,她的身影掠過了我的這塊園子,擋住了夕陽斜射下的餘暉。「我發覺,傍晚的花園竟是這麼一個好去處。」

  我覺得我的心跳都停止了。我猛地扭轉身,身體幾乎失去平衡。為避免跌倒,我伸出手,這只手深深地插進了新翻轉過來的鬆軟的泥土中。她垂下眼睛看著它,我想在裙邊上擦去指甲縫和手指間的泥土,這時,她的嘴唇上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得意神色。

  「嚇著你了嗎,夫人?真是很對不起。我該在小徑那頭就招呼你一下。」

  「我——我一點都沒聽到門鈴聲。」

  「我在朝這房子走來時見到你了,因此我當然就不想費心去按門鈴了。我知道你沒一個傭人來為我開門的。」

  「你——你又是來喝茶的嗎?」我聽見自己的說話聲異樣地友好、歡快。「比昨天確實晚多了,不過我還是能去煮些菜——要不就來一杯雪利酒吧。」

  待人有禮,盡到地主之誼,這是一種在我身上根深蒂固的強烈本能,我從小到大始終受到很好的教養,然而她依然鄙視我,就因為我吃不准,也不知道我們這種重新結識應達到何種親密程度。她不再是個傭人,而我也不再是個女主人,不管怎麼說,如今說不定哪兒都不再有事情的規矩了。我就曾聽到邦蒂和別人十分悲哀地說到這場戰爭是個「偉大的平等主義者」。

  「我碰巧打這附近經過,我就叫珀維斯停一下車。我有樣東西要給你看。」

  「呃,是嗎?究竟是什麼啊,丹弗斯太太?」

  「沒帶在身邊。放在我現在的家裡。」

  「噢。」

  「我想到你會樂意去那兒看看我的。那真是個十分令人愉快的地方,我要做的事也非常輕鬆。如果你明天下午有空,我會讓小車過來接你。」

  「呃,不——」我本該立即就回道,「不——我不想去。不,那是不可能的,丹弗斯太太。我最好是立刻就這麼說明,要不恐怕就會生出什麼誤解。德溫特先生和我根本不想看見什麼東西,令我們想起過去的日於。我知道你能理解的。」或者乾脆回答,「不,明天我丈夫就要到家了。」

  實際上並不是這樣,但決不能讓她知道。然而我什麼也沒說,機會就這樣失去了。我猶豫著,緊張而又不安,完全把握不住自己,她又讓我成了過去那個低微愚蠢的傢伙(這一點她早就知道了)。現在我一點不像那樣了,我心底裡有一個聲音正絕望地掙扎著要說出來,我年齡大了,我很自信,我在這兒很安全,我決不怕你。

  「就定在三點鐘行嗎,夫人?珀維斯下午總有空,我的主人這時要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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