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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七


  第十七章

  下一封信在一星期後來臨。吃早飯時,邁克西姆隔著桌子把它送給了我,一看到那褐色信封上肮髒的字跡,不需再看第二眼,我便知道了。

  他一點都沒在意。另外還有我的兩封信,我便悄悄把這封信塞在了那兩封信當中,而他卻全神貫注地看著弗蘭克·克勞利所寫的東西。

  我上了樓。

  這回,剪報長了點,是一則本地報紙關於調查呂蓓卡死因的報道。

  結論為自殺

  關於邁克西姆·德溫特夫人死因的調查

  我捉摸道,這事真怪。那是我的名字,我用這個名字已有十多年了,可我這麼認為時,實際上這只是她的名字。呂蓓卡才是德溫特夫人,我根本沒把這個名字同我聯繫到一起。

  我拼命捉摸著:費弗爾那只提箱裡是否塞滿了剪報,他是否打算好了年復一年地把它們一件接著一件寄給我。不過有一點是肯定的,那就是他遲早會寫信向我索取錢財,他不會只滿足於這麼大老遠地寄剪報給我,而自己卻根本看不到這樣折磨我的效果。

  我似乎分成了兩個人來熬過我的白天和黑夜。一個是偷偷摸摸躲躲藏藏的人,收到了這些可怕的信封,迫不及待地想把它們藏好不讓人看見,一邊等待著下一封的到來,深深地恐懼又會有什麼我還不知道的事情,會是什麼可怕的揭露,這個人整天順著單一的思路轉念頭,那就是呂蓓卡和曼陀麗。費弗爾和這些剪報,盤算著他究竟想要什麼,如何擺脫地,如何把這一切瞞過邁克西姆;而另一個人則按原來的方式生活著,修整花園,同多拉和內德談話,與邁克西姆一起在這片新置的土地上漫步,請邦蒂·巴特萊共進午餐,有時,在清晨,或是在寧靜的傍晚,獨自一人看著孩子們,聽著他們從遠處傳來的喧鬧聲,不時還冷不丁地瞥見他們那嬌嫩明朗的臉蛋。

  我想,我是老於此道了。邁克西姆絲毫沒起疑心,一次都沒仔細審視過我,也沒提過任何問題;他自己也還是老樣子,充滿活力地投入他的新生活,為莊園的事拍板定計。如今,白天的大部分時間他通常都在外面,不過每天晚上我們都坐在一起,這是在國外浪遊的那些年月中我夢寐以求的。我們看書,有時一起聽聽收音機,我還記下些花園裡要幹的事兒。我開始記日記,寫下我修建花園的計劃,我就坐在房間一角,靠近落地窗的那張小書桌前將每天的實施情況記下來。我已經想到了來年的春天,這使我感到情緒穩定。巴爾布目錄寄到了,我訂了百來本這種書,我似乎癡迷地想看到草坪、花圃和所有綠茵茵的山坡上長滿了鮮花、水仙,如太陽般金黃的黃水仙,還有番紅花,而像藍天般湛藍的綿棗兒則像一條條流淌在綠草間的小河。但是沒有白色。我不要任何白色的花兒。

  我們也玩玩牌或是巴加門①,每人還做縱橫填字遊戲。天色晏得早了一點,晚上還下起了濛濛細雨,將溫暖芬芳的泥土氣息帶了出來,送進了敞開的窗戶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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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一種15子遊戲。雙方各有15枚棋子,以擲骰子決定行棋格數。

  我得到了我想得到的。就在這兒,此時此刻。

  我父親曾說過,想要任何東西都要留神,別想得太過分,否則要吃苦頭的。我太想望得到這一切了,而現在我是心灰意冷,心事重重,這一切便成了灰塵,一文不值;我儘管得到了想得到的,卻沒本事來享受它,就在得到的同時,已將它拱手相送,讓人拿走了。

  寄來了一張照片,一張起皺的快照,拍的是停在小海灣裡的一艘船。我不記得這艘船了,但是讓我停止心跳的是傑斯珀,是漂亮,強壯,活潑,忠實的傑斯珀,這條小狗正站在船旁的沙灘上,它看上去是那麼激動,那麼專注。這時我叫了起來,這張照片令我痛苦,我好幾次把它拿出來,瞪大眼瞧著它,就好像一心希望傑斯珀還會活過來。

  我也想將這張照片一燒了之,可我不能。

  「我們一定得養條小狗,」我走進了書房,對正在那兒查看一幅地圖的邁克西姆說。

  「這條過去的小徑全給湮沒了——給犁過了,隨後又聽之任之,全長滿了野草。我們得重新修整出這條小徑來——」他微笑著轉過身來。「一條小狗會在你的花園裡亂扒一氣的。」

  「我不在乎,我會訓練它,它很快就不會那麼幹的。」

  我原先是想等這兒有了孩子再說,但現在,為了自己,我想要一條小狗。

  「這兒那兒總會有一窩小狗的,去問問佩克斯家的人。一條好紐芬蘭拾犬黃或是一條厲害的小豬犬。你想要什麼都行。」

  傑斯珀,我心裡想,我就要傑斯珀。

  「好吧。」

  「我會留意的。來,看看這兒。」

  邁克西姆用手指著地圖,指給我看那條表示過去的小徑的細線,我走上前去,站在他身旁,我的眼光往下看著他的手、他那伸出去的食指。我一直都很愛他這雙手,手形是那麼修長漂亮,指甲仔細修剪過。可現在在我眼中,這雙手曾握住一把槍,打死了呂蓓卡,然後把她的屍體搬到船上,旋開了船上的海水閥,將船開進大海,讓它在那兒沉沒。我沒有看過關於這起死亡原因裁決的剪報,而報道上的那些話卻似乎已滲入我的良知之中,給我的頭腦增加了重負。我知道他們是怎麼說的,因為我就在那兒,我能知道那一番描述,證詞記錄,邁克西姆的陳述,而現在,我卻一直以這種新近才有的可怕的方式看待他。我被自己駭了一大跳,我似乎再也沒法控制自己的思想和感情了,這真有點像是發瘋了,我伸出手去觸碰他,以此來寬慰自己,我將手放在他的手上,撫摩著他的手指,這一來他微笑著朝我看了一眼,可露出了詢問的神情。

  「怎麼啦?」

  「沒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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