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外國文學 > 德溫特夫人 | 上頁 下頁
六四


  「什麼事?」

  「就是那天晚上——哦,別對我說這些年來你們什麼也沒去想,沒去猜測。我可以告訴你,這事沒人知道。那個叫弗蘭克·克勞利的老傢伙常來打聽,想套我的話;後來還有朱利安——都叫我給打發了……丹尼也一樣。」

  「丹弗斯太太?」我感到胸口深處一陣刺痛。這痛楚我並沒有忘記,它從那個時候起就頻頻地襲擾著我。

  「她在哪兒?我以為——」

  「什麼?你以為什麼?」

  我沒有回答。我不能。費弗爾翹起了二郎腿。「噢,丹尼還在附近的什麼地方。我不清楚——已經有好幾年沒見到她了。」他眼睛裡閃過一道光。「曼陀麗,」他說,「多麼令人難忘的一幅景象啊。恐怖極了。我想你也看見了?」

  我咽了咽口水,感到口乾舌燥。

  「當然我是沒看見。我那時正在倫敦。對,你也知道的,正在那個該死的大夫那裡。」

  這時,我領悟到我一直在懷疑的事情竟然都是真的,那是一個既複雜又簡單的事實。那天晚上我聽見費弗爾皮笑肉不笑地對邁克西姆說,「你以為你贏了,是嗎?法律還會懲罰你的,我也會,只是方式不同……」

  他的方式很簡單,而且立刻實施了。他給曼陀麗和丹弗斯太太掛了電話。弗裡思記得她接到過一個長途電話的。費弗爾簡略地把發生的事告訴了丹弗斯太太,然後兩人一起策劃了那場陰謀。我不知道那是誰的主意。但動手幹的是她。她悄悄地在宅邸的深處堆放了乾柴並澆上了煤油,然後在沒人看見的地方劃著了火柴。我能看見她那張幸災樂渦、得意洋洋的臉,在黑乎乎的過道裡顯得白森森的。然後她離開了莊園,一輛出租車已經在外面等她了,她的東西都已裝上了車子,她走了。她在某個地方給費弗爾打了電話——把一切都告訴了他。「……我也會,只是方式不同。」

  我望著他,望著他那張傻笑、肮髒、令人憎惡的臉。至少他當時不在曼陀麗,他永遠也不能望著燃燒的曼陀麗獲得最後一份快感,他對邁克西姆的復仇並沒有徹底滿足他的心願。我喝著杯子裡剩下的一點溫熱的茶,腦子又想到了別的。我一直不相信在比阿特麗斯的墓地上費弗爾能策劃那場白色花圈的陰謀。但此刻我望著他卻無法肯定了。他臉上新添了幾分奸詐和狡黠。我在想像他狂笑時的模樣。現在只剩下了錢的問題。他身無分文,赤貧如洗,這是明擺著的。而那只花圈需要花很多錢。

  「我得走了,」我說。「我什麼也不想聽。」

  「太遺憾了。我真想咱們能好好聊聊——有整整十年的話題呢。不光是我有許多事情要告訴你。我開過一家加油站,後來就倒閉了。戰爭爆發後一切都糟透了。但只要有機會我還是在做一些小生意什麼的。真不容易啊。你當然不會有體驗,是嗎?你從來不會為生計而犯愁,他媽的真是福氣。」他突然湊過身來。「他應該被絞死,」他惡狠狠地低聲說,嘴唇上泊著唾沫。「你和我一樣清楚。」

  我心裡一陣顫慄,但外表仍很平靜,裝得若無其出。我說,「我想你要的是錢,這是你真正要說的。你以前不也訛詐過嗎?好吧,我給你錢,因為我不想有人去打擾邁克西姆。他很幸福,非常幸福,我倆都很幸福。不允許有人去擾亂我們的生活。」

  「哦,當然不允許啦——沒錯。」他擠眉弄眼地在嘲笑我。

  「說吧,你想要多少?我要回家了,這個該了結了。」

  「十英鎊怎麼樣?」

  我瞪大了眼睛看著他,傻乎乎地重複著他的話。「十英鎊?就這些?」

  「對我來說可是一大筆錢呐,親愛的。好吧,為了讓你更快活些,五十鎊怎麼樣?」

  我無法理解。我原以為他會開口要好幾百,甚至好幾千,使他可以買下一爿鋪子重新經營。我的手伸進包裡數了幾張鈔票。「我沒有那麼多的現鈔,不夠的我給你支票。」

  「那就把支票兌現吧。」

  我照辦了。我的手抖得厲害,勉強開好了支票。他拿過支票和鈔票,小心翼翼地折疊在一起。叼在嘴角上的那支煙已經燒剩了一個煙屁股。

  「茶錢最好你也付了,」他說。

  我覺得我恨他,恨他的言行舉止,恨他使我感到窘迫,羞恥,甚至有罪。我站了起來,沒有理他。

  「那些日子多好啊,」他說,「在曼陀麗的時候。事情沒有弄糟之前那真是一段美好的時光,以後再也不會有了。我們倆在一起多帶勁啊,呂蓓卡和我,整天嬉戲作樂,美不滋兒的。可憐的老姐姐。」

  「再見。」

  他站了起來,突然伸手拽住了我的臂膀。一想到他肮髒的指甲正在摳進我的衣服就令我不寒而慄。「你以為這事完了,嗯?」他說。他說得很輕描淡寫,甚至有些津津樂道,好像他覺得非常有趣。」

  「你說什麼?」

  「沒錯。五十英鎊!我的天!」

  「請讓我走,說話聲小點。」

  「告訴邁克西姆。」

  「不。」

  「告訴他——錢是最起碼的。」

  「我不懂你說什麼。」

  「我不說沒錢我活不了因為沒錢我也能活;我不說不再要錢了因為我還會開口的。不過這不著急,這不是至關重要的。」他猛地甩開我的臂膀。「我要他付出的不光是錢。」

  「你在胡言亂語,」我說,「你瘋了。」

  「哦不。」他又是一陣大笑,眼睛可怖極了,我真希望當初沒有看見它,我知道我已經無法再把它從我的記憶中抹去了。

  「我沒瘋。你該去趕火車了。」

  可不知怎麼的,我一時竟呆住了,連走出這間屋子這麼簡單的事都不知道怎麼去做。我感到困惑、麻木,好像身體不能動了,大腦也停止了思維。

  「謝謝這頓不錯的午茶。」我擔心他會跟著我,然而他卻重重地倒在椅子上。「我就在這兒等他們賞給我一杯威士忌。你不想把酒錢也一起付了?」

  我憤然離去,心裡亂糟糟地又痛苦又委屈。我逃出了大廳,找到了收錢的小姐。她在收錢的時候顯得那麼不慌不忙,彬彬有禮,我想我快要尖叫起來了。我迫不及待地沖出旅館來到了大街上,一股熱浪撲面而來,我在等空車的時候唯一做的就是不讓自己暈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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