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外國文學 > 德溫特夫人 | 上頁 下頁
六〇


  「開車送我去火車站就行了——我想早點去——就下個星期的哪一天吧。」

  「行。我希望弗蘭克會來信——我很想知道他肯不肯來這裡陪我看一下農場和那些林地,我需要他的參謀。」

  懸著的心終於放下了,我和他興致勃勃地談起了買地的事,我拼命表現出興趣來,急著要擺脫去倫敦的話題。總算一切還順利。

  但要馬上實現我的計劃卻並不容易。洛夫萊第大夫的日程排得滿滿的,我第二天給他診所去電話時,秘書告訴我他一個月內不再安排任何預約。

  「哦,我事先沒想到,」我說。「當然我能理解——可他一個預約也不安排嗎?一個也不行?——我——我急著要見他。」我害怕得連聲音都變了,我感到羞愧,為自己的不安和沮喪而羞愧。我以前並沒有意識到我是如此的急切,現在一旦拿定了主意,再要我等上幾個星期簡直是無法忍受的。

  「請稍候。」她走開了。我能聽見她的腳步聲和在另一間屋子裡的說話聲。我想像得出她是怎麼說的,「她好像很憂慮,一定遇到了麻煩,你能安排見見她嗎月我覺得自己很傻。

  「德溫持夫人——洛夫萊第大夫星期四查完病房後見你——你能三點鐘到嗎?」

  「行,行,當然沒問題——太謝謝你了。」

  我想哭,想跳,想撲向邁克西姆對他說,「一切都會好的,我們就會有孩子了。」我又看見了他們,飛也似地穿過草地,爭著先騎他們的小馬。我不再感到焦躁不安了,我又贏了,所有的難題都解決了,這事會很順利的,就像這幢房子一樣。

  我聽見多拉來了,動手把盤子放進了水槽,快樂地哼起了歌。

  「我準備去倫敦,多拉,」我說,「星期四去。要晚些時候才回來。你能不能替德溫特先生準備一頓清淡點的晚餐?」於是我們商量是吃鮭龜還是大馬哈龜,番茄要不要煮熟,等等。這時我意識到我的感覺和以前有所不同,很自信——我終於成熟了。

  「你很興奮,」邁克西姆好奇地說。「好像去幽會似的。」

  我覺得臉在發燒。

  「你應該去——需要外出一天散散心——很抱歉沒有一個老朋友和你一塊去。」

  「我一個人會很快樂的,邁克西姆,我更喜歡這樣。」

  「那好,中飯好好地款待一下自己。」

  「不,我隨便哪兒吃塊三明治就行了,我一個人吃午飯會覺得彆扭。」

  不,不是那個原因。當我上了火車,同邁克西姆揮手道別時我在想,真正的原因是我吃不下,甚至連三明治也難以下嚥。只有等我見到了他,等他告訴了我實情,等我知道了答案,重新回到街上後,我才會有那份胃口。

  這天,倫敦在我的眼裡顯得很美,街道光彩奪目,公共汽車和出租車的玻璃窗像一面面反光鏡映射著陽光,樹木遮出了一片片蔭影,我站在下面小憩一番,涼快涼快。一幢幢建築比我印象中的要優雅、壯觀;艾伯特坐像端莊肅穆,它的背部曲線優美動人。我用新的目光在看它,在看周圍的一切。我漫步在公園裡,無憂無慮地望著蹦蹦跳跳的孩子們和身著深藍服飾推著嬰兒車聚在一塊的保姆,望著天上的小鳥和蕩漾在湖面上的小船。他們會屬￿我的,我的孩子,結實活潑、皮膚黝黑的孩子,在碧藍的天空下放著風箏,小臉蛋是那樣的光彩奪目,一雙雙眼睛顧盼生輝,世界充滿了童趣和歡笑。

  我先去了商店,不得不買幾件襯衣和裙子裝裝樣子,還拿了一些布料的樣品;不然我怎麼去證明這次心懷鬼胎的旅行呢?我對那些東西一掠而過——隨手挑了挑而已,然後就去嬰兒用品區轉悠開了:兒童衣櫃和童床,又上樓去看了看板球球板和洋娃娃的房子,我仿佛看見它們一件件地擺在了科貝特林苑的房間裡;我和那些售貨小姐們相視而笑,似乎在共享某個幸福的秘密。

  如果不是獨自一人的話,我就不可能這麼去品味道想了。整整一個白天我都在擁抱這份快樂,細細地品味,讓它長久地留在我的記憶裡。這一切是無法忘懷的。我沒有看轟炸遺留下來的瓦礫狼藉,我只看見生長在斷垣殘壁間和亂石堆上的野花。

  天很熱,但我毫無倦意。我慢慢地走在人行道上,覺得輕鬆自在。

  廣場很大,佇立著一幢幢淡黃色的高樓住宅,栗樹和懸鈴木投下了一片片深深的樹蔭。廣場中心的圍欄後面有一個街心花園,孩子們在一大片灌木叢裡嬉戲玩耍,我聽見了他們的笑語聲,有很多孩子。

  這時,一幢掛著金屬門牌的房子赫然標著我要找的那個地址,我覺得那塊門牌像是金做的。一架老式電梯盛氣淩人地穿過陰暗、安靜的升降井把我送到了樓上。

  「請到候診室來,德溫特夫人。洛夫萊第大夫一會就到。」

  我可不在乎,我很高興在這裡等,在這間涼快、天花板很高的房間裡等。這兒只有鐘的滴答聲和從遠處傳來的孩子們的喧嘩聲,還能聞到一點夾著薰衣草香的油漆味。我沒有去翻雜誌,也役有看疊放得整整齊齊的報紙,甚至連牆上的卡通畫也沒有瞄一眼。我只想坐在那裡,打起精神,清醒地意識到自己是在什麼地方,為什麼來。

  「是德溫特夫人?」

  他比我想像的要年輕,淺棕色的頭髮,身體很壯實。他的目光直盯著我,我覺得他在觀察我,在評估我。

  我坐了下來,突然感到十分的虛弱,兩手手指不由自主地在胸口纏在了一塊。

  我開始回答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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