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外國文學 > 德溫特夫人 | 上頁 下頁
二五


  律師將在十一時到達,已經訂了一輛出租車到車站去接他。

  我朝早餐桌對面瞥了一眼。賈爾斯還沒下來。邁克西姆穿一套西服,裡面是漿洗得筆挺的襯衫,顯得一本正經的,跟我很疏遠。

  白花圈又出現了,它是那麼慘白,在我們之間虛幻不定地浮現著。

  是誰?怎麼幹的?什麼時候?為什麼?他們想從我們這兒得到什麼?

  我聽到自己輕而易舉地開了口。我說:

  「不知道賈爾斯是不是肯讓我開他的車?我想今天是海默克的市集日。我很想去看看。」

  我們剛到國外不久,我就學會了開車。我們自己沒車,這樣在我們想到幾英里開外的某個教堂或寺院去,或是去看看我們在報上讀到的某個景點時,我們就租一輛車駕車出遊。邁克西姆似乎很喜歡由我開車帶著他,可在舊日他是做夢也不會想到提出讓我開車的,這也是他身匕發生的變化之一。我很高興有機會駕車,感到其樂無窮,而更讓我得意的是開車給了我一種全然不同的感覺,那就是我成了負有責任的引路人。開車真像是一件完全由成人來做的外,有一回我把這感覺告訴了邁克西姆,他不禁笑了起來。

  這會兒,他的眼光幾乎沒離開報紙。

  「為什麼不呢?他得呆在家裡,他不會需要車的。你可以盡興地到市場上玩玩。」

  好,這事萬無一失,他會讓我出去了,他並沒改變主意,他不需要我留下來。

  不過,在我去穿外衣時,我感到心頭一陣劇痛。我遲遲疑疑地不願離去,我握著他的手,等待他再次明確表示,沒我在場,他也能單獨會見律師,處理文件,不管這場生意談話會有什麼結果他都能應付。「沒事的,」他說。「沒事的,沒什麼可擔心的。」

  只有那只花圈,我想,突然,我看見在他臉上赫然出現了那字母R。R。呂蓓卡。

  我從沒想到過這字母還會代表另一個人。

  我看見邁克西姆凝視著我,便趕緊露出一個高興的笑臉。

  他說,「這真像是一場夢,並不是那麼不愉快。我會應付過去的——說也怪,這一切竟然跟我毫無關係,等到明天,我會醒來,真正的生活又將重新展現,我們可以一起得享入生。你明白嗎?」

  「我也這樣想。」

  「別急,對我耐心些。」

  「親愛的,你要我留下來嗎,就呆在隔壁房間裡——」

  「不。」他用手背輕輕摩摩我的臉頰,我抓住他這只手,將臉緊緊貼在上面,我是多麼愛他,我對他有罪,有罪。

  「今晚,我要打電話給弗蘭克,」他微笑著說。「明天我們就能離開這兒了。」

  這時,賈爾斯從書房出來尋找邁克西姆了,他手裡拿著幾份文件,這樣我便能向他借車子,我不會礙他們的事,我能出去,離開這房子,我能心安理得地出去尋找自己的快樂。

  我在想什麼?我打算幹什麼?我為什麼要作這次出遊,這次我曾說過而且相信我決不可能再作的出遊?為什麼我想去冒不必要的險?

  我真是太傻了,我想幹的全是錯的,也很危險。往好裡說,我會弄得自己沮喪不堪,大失所望。而往壞裡說,如果這事讓邁克西姆發現了,我或許就是毀了一切,我們的經不起磕碰的幸福,他的、我的,以及關係我倆餘生的那種由我們小心而又耐心地建立起來的愛和信任。

  可我還是要去,我想,從我知道我們要回來那天起,我就知道我總會主的,這是一個擋不住的誘惑。我心心念念想去,這就像是一件秘密的令人不可抵禦的風流韻事,我夢系魂牽,心嚮往之,我想要,也需要知道一切。

  沒人會對我談起這事。我也不敢開口去問。我只向弗蘭克·克勞利一個人提起過,即使那時,我也沒提起這個名字……

  曼陀麗。

  總有一些誘惑是人們無法抗拒的,也總有一些教訓是人們從來不會汲取的。

  不管會發生什麼,也不管有什麼後果,我一定要去那兒,最後為我自己瞧它一眼。我一定要知道。

  曼陀麗。它使我入迷,不能自拔,我對它半懷鍾愛半存恐懼,可它從不讓我接近;公路在筆直地朝大海的方向延伸而去之前,先有一個小拐彎,我駕著黑色圓角車頭的舊車朝那裡駛去,這時我感覺到了,它那不可戰勝的魔力依然存在。

  它在這個郡的另一頭,離這兒三十英里,因此,一開始,那些村莊、小巷和小小的市鎮顯得很陌生。我開過了去海默克的路標,我曾說過我想去那兒,逛逛市場,或許在俯視廣場的小飯館隨意吃點午餐。可我沒朝那個方向拐去,我走了另一條路。

  我不讓自己老想著它,也不去重溫那舊日的情景,我盡情欣賞著藍天,樹木和一覽無道的高沼地,我將車窗搖下,讓自己能聞到秋天大地的氣息。我感到自由自在幸福愉快,我太喜歡開車了。在外出漫遊時我是那麼的天真無邪,我不敢再成為另外的一個人。

  然而,我希望在這趟出遊的盡頭發現什麼呢?我想要那兒是個什麼模樣呢?黑黝黝、枝杈纏繞的樹林中的一幢燒焦的空殼,七歪八扭、空空洞洞,炭灰早已燒盡熄滅,更生植物將它纏繞,車道上長滿了野草,一幅我反復夢見過的景象。可我不敢肯定,我們在國外浪遊時,沒有一個人敢告訴我們那兒究竟是什麼模樣,我們拒不讓任何人的嘴巴裡冒出那個名字,沒一封來信中提起過它的什麼消息。

  我想,我幾乎讓自己相信,那是一次極富浪漫情調的旅遊,我會發現那是一個令人痛苦,悲慘淒冷的地方,全無人跡,成了一個奇怪而又美麗的廢墟。我沒法想像,也不害怕。讓我害怕的是別的東西,悄不出聲的貓蹲伏在暗處隨時準備一躍而出。那只白花圈,卡片,大寫首字母。某個不為人所知的傢伙的設想周密、詭譎的惡意行為。

  不是曼陀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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