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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笑的逃亡者(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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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冷得喘不過氣來,忍不住要哭。黑暗中,森林變成了一團陰森森的東西,不住地顫抖。雪在我們腳底下「嘎吱嘎吱」地響著。天還沒亮,我們什麼也看不見,只能估摸著判斷方向。埃萊娜老催我快走,我們倆身上都發熱了。她蹦跳著,就像逃離監獄的一個女囚。她多年的鍛煉,使她保持了健壯的體魄,她遠遠地走在我前面。走出一百來米之後,她朝木屋轉過身,自豪地張開臂膀,大喊: 「傻瓜們再見了,去你們的吧!」 我們來到了一條省道,這條路我們第一天晚上曾開車經過。我們掃掉路牌上的雪,埃萊娜帶了一個打火機,借著打火機微弱的火苗看到了上面寫著離S村3公里。我們在路口選擇了右邊的路。 埃萊娜似乎精神抖擻,又變成了我所崇拜的女人。一個健壯的女人,動作敏捷,當機立斷。雪的大衣像一層護甲裹住了大地。為了能踏上巴黎的鋪石路面,呼吸到汽油好聞的味道,被魯莽者踩上一腳,我還有什麼犧牲不能作出呢? 我摸著口袋裡厚厚的瑞士法郎,我從埃萊娜那兒偷了一些錢。它們是實實在在的,摸得到的,發出「沙沙」的響聲。有大把的錢在身上,我總感到自己要強大得多。但在我們的潰逃途中,它對我們沒有任何用處。它將屬第一個把我們從這裡救出去的人。任何異常的響聲都會嚇得我驚跳起來,隨時都可能有危險。看見矮樹叢裡跳出狐狸、野豬或成群的野狗,我便嚇得膽戰心涼。在鄉村野外,這些野狗已代替了狼群,威脅著散步者。 我們艱難地前進。突然,我的左腿感到一陣疼痛,我不得不跛行起來。路上沒有輪胎和履帶的印痕,這可不是好徵兆。新下的雪能一直埋掉我們的腳後跟。背包的帶子勒得我的肩生疼。包當然由我背。我擦掉流出來的眼淚,並縮進滑雪衫的領子裡呼吸,以溫暖我的下巴。省道上的雪層這裡高,那裡低,我無時無刻不在擔驚受怕,別把自己陷進去。埃萊娜一路小跑,避開可能是致命的危險。我很難跟得上她的速度。我們決定,一見汽車就撲到車輪底下,讓它停下來。天拂曉的時候,我們看到了S村,這個所謂的村莊只有幾十座房子。沒有一個煙囪在冒煙,緊閉的窗戶沒有一個透出燈光。這些房屋神秘莫測,大門緊鎖。巨大的啄木鳥從屋頂垂下頭來,它們的嘴真像是鐵鉤,要是不小心,誰都會被它們啄死。冰層凍在屋面上,就像是凝固的蛋清,裡面亂七八糟的石頭看得一清二楚。四周一片寂靜,空氣中儘管混雜著奶味和糞味,但舉目望去沒有一個生靈。 居民們也許全都離開了。在院子裡,既看不到自行車、摩托車,也看不到汽車。我們用於卷成喇叭狀大喊,我仿佛覺得自己是在兩天前,站在斯泰納的木屋前沒命地大喊。埃萊娜眼睛都陷進去了,不安地望著村莊。 「走,我們別呆在這裡。我不喜歡這種氣氛。」 她又開始行走,幾乎是在跑。當我們走出那個小村莊時,天已經亮了,一片淒涼的景象。冬天的鐵鉗已經消滅了所有的生命。隆冬季節,天剛亮的時候,山中的這種景色再讓人壓抑不過了。天被壓碎在地上,大雪吞沒了它,抹去了它的顏色。在這天寒地凍中,誰能相信這裡曾有植物、嫩芽和河流?到處都是一望無際的森林,密密麻麻的大樹。不是和諧對稱的大教堂,而是一大群巨人,它們擠在道路兩邊,準備佔領任何空間,使其窒息,並把我們帶回到歐洲佈滿森林和野獸的時代。大樹發出難以察覺的「隆隆」聲,威嚴地顫抖著,越傳越遠。我呆呆地望著它們,好像它們就是斯泰納的化身。我想像著它們正用樹枝抽打我們,懲罰我們。我們就像是小人,走到這些頭頂消失在霧中的龐然大物腳下。我恨冷杉,它們是高山沉默寡言的衛士。 埃萊娜沒說一聲,就一屁股坐在路邊的小高坡上。她再也走不動了,在不到24小時當中,她這是第二次流淚了。我抱著她,想把她扶起來。 「我害怕極了,邦雅曼,害怕極了。」 這個以前從來沒有感到過痛苦的人,現在承認害怕了。這把我嚇壞了。我跟她講道理:我們是在法國,一個面積不大、氣候宜人的國家。這個地區人來人往,現在只因氣候惡劣而暫時癱瘓罷了。這裡每年都有數千個旅遊者,公路網四通八達。我們會遇到一輛撒鹽車或除雪車的。國家不可能讓這麼重要的一條路中斷一整天的。我不喜歡埃萊娜露出脆弱的表現,何況我自己也感到了一種威脅。黑色的鳥群「呱呱」叫著,在我們頭頂飛過,好像是給我們送葬。這時,我在學校裡學的那些零星的地理知識,使我想起了荒涼的鄉村。我們也許離開了這個世紀。被魔力迷住了,迷失在一個在任何地圖上都找不到的世界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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