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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女孩(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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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對盧森堡公園不予理睬,心情極壞地來到醫院。我粗暴地打發走護士,又讓一個住院實習醫生碰了一鼻子灰,弄得他臉紅耳赤。有個記者想調查醫生的情況,跟在我後面,我拒絕了他的採訪。晚上一開始就很糟糕,我對病人們咄咄逼人,幾乎不聽他們陳述病情,只知道給他們增加鎮靜藥。天這麼熱,精神脆弱的都崩潰了,從我開始。有的人喋喋不休,像做噩夢似的。我把問題重複兩遍,便隨意診斷。職業所要求的認真細心被我拋諸腦後。這些落水鬼死死地抓住我,我很想對他們說:「滾!永遠不要回來!你們這幫渣滓,趕快給我閉嘴吧!」 一個衣著還算像樣的男人問我,他老是暮氣沉沉的怎麼辦?他不停地責備自己的惡習。要知道,他家裡的不幸就是他造成的,法國的不幸也是他造成的。他不斷地重複:「這是我的錯。我是垃圾。」我打斷了他的話:「臭氧層被破壞,是不是也是您的錯?」他驚訝地望著我,說:「您是怎麼猜到的?」 我找地方出氣。最後,火全發在邦雅曼·托隆身上。關於他,值日班的精神病科醫生給我留了一張條子:「您覺得非讓他住院不可嗎?他戴著假面具是什麼意思?」 這個怪物讓我的同事和別的病人都失去了耐心,他們把他叫做「鬼怪」,罵他,不讓他露面。其中兩個人還試圖揭他的面具。他想躲起來,弄得險象環生。我走進他的房間——我們讓他單住,免得出意外——警告他說,如果他繼續鬧事,我們就把他扔到外面去。我極痛恨地想責備他,但由於激動,話卡在喉嚨裡沒有說出來。出門之前,我終於罵出來了: 「今晚別再枉費心機,跟我說您那套廢話。我會讓護士把您趕出去,就說您進攻我。」 他聳聳肩,說: 「那活該您倒黴!」 他的回答使我更加不安。我身心疲憊,得避開這幫偽君子。這個滑稽可笑的男人,戴著狂歡節的面具。我不明白為什麼他能把我搞成這種樣子,讓我疑心重重。我在想什麼,他似乎知道得清清楚楚,因為他戴著面具。他一下子揭穿了我這個侵略者的秘密。我垮了,躲到廁所裡哭,疲憊不堪。我不會在這些人渣身上再浪費一分鐘。我必須冷靜下來,否則,總有一天我也會得精神病。費迪南,求求你了,把我從這個垃圾堆裡救出去吧!愛情的神奇之處,在於能把世界濃縮到您喜歡的那個人周圍;愛情的可怕之處,在於能把世界濃縮到糾纏您的那個人周圍。就像那個吹長笛的人一樣,費迪南一走,首都也隨之空了,讓我孤零零地面對一幫瘋子。我聽了10分鐘的悲劇大合唱,想從深沉莊重的合唱中得到力量與耐心。從巴赫結構嚴密的音樂中得到歡樂,這種本領是我外公教給我的。作為交換,我給他唱些阿拉伯-安德盧西亞歌曲的片段。他要我譯成法語,可我不會。他是個堅決的反教權主義者,只喜歡基督教中的拉丁語日課,就像他喜歡清真寺的祈禱而又聽不懂一樣。後來,當我父母準備離異,父親將帶著新婚夫人去安特衛普定居時,仍然是我外公勸我逃離發瘋的家庭,到法國去碰碰運氣。離開家庭,就是離開被迫接受的吵架,另找自己願意接受的吵架。我無論如何應該鎮定下來,我無權退讓。說到底,是我自己選擇這個職業的,我應該習慣在社會的傷口上工作,那兒有呻吟,有吼叫,我必須和藹地聽這些前來找我的男男女女陳述。我冷靜下來了,從廁所裡走出來,感到非常後悔。我請護士們原諒我剛才的粗魯。她們知道這是愛情的憂傷。我見自已被別人看穿了,心裡非常氣惱。 我的氣漸漸地消了,時間過得極慢極慢。巴黎無奇不有,它已習以為常了。這會兒,它給了我一個神奇的意外,讓我高興了一番,彌補了我一夜的不快。一個身上臭不可聞的流浪漢,頭上血淋淋的,腦門被酒瓶砸破了。他吼叫道:「我月底生活艱難,尤其是這一個月。」一個皮膚棕黑、來自印度的年輕護士,指著他對我說: 「我得老想著這些傷者當中有一個是化裝成乞丐來考驗我的上帝。否則,我會噁心得吐出來。」 我站在那裡,正在回味這句話。這時,來了一位老太太,由一個差不多七八歲的小女孩陪著。小女孩眼珠烏黑發亮,長長的髮辮垂在腦後。她穿著波浪形的小裙子和亮光光的小涼鞋,好像剛吃完生日點心,直接從生日晚會上來的,顯得很令人注目。我覺得這個仙女和接待室裡那些蓬頭垢面的傢伙形成了鮮明的對比。這孩子徑直朝我走來。 「您好,我和奶奶是坐出租車來的。我想她是病了。」 「什麼病?」 「您聽她說話就明白了。」 小女孩露出一副傷心的樣子。我走向她那個神情嚴肅的奶奶。儘管天氣很熱,這位老人仍裹得緊緊的,手裡提著一個小箱子。從外表上看,她似乎受過良好的教育,但走路有點拖拉。在診室裡說了幾句話後,她便告訴我一個天大的秘密,並要我一定要保密:德國人已經來到了巴黎的門口,正化裝成外國勞工潛入城呢!她來找安全的地方躲藏。 「告訴她戰爭已經結束了!」小女孩打斷她的話。 「我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別聽這孩子的。幾個小時後,希特勒的黨旗就會在市政廳上空飄揚,穆斯林會越來越多。不把我的話當真,您一定會後悔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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