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單調乏味的生活(4)


  我下了床,想喝杯水。我脫掉白大褂和裙子。這時是淩晨3點,月亮在哥特式建築上投下陰影。房間裡黑乎乎的。我把觀察孔開得大大的,希望能透進來一絲涼風。我覺得很不舒服,感到整個建築都很壓抑,石頭的外牆把我緊鎖其中。甚至在這遠離急診室的地方,我也覺得悲哀和瘋話就像鼻涕一樣黏在牆上,破壞了氣氛。

  馬路上幾乎空無一人。我從高高的房間裡聽到下面有幾撥人數不多的年輕人在唱歌和歡笑。他們離我並不遙遠。幾年的學習使我在這個充滿憂慮和不安的世界中蹣跚不穩。巴黎沉睡在聖母院的影子裡,在它冰冷而宏偉的建築中凍僵了。我覺得這座城市就像一個巨大的大腦,其數百萬細胞日夜輻射,潮漲潮落,寧靜和騷動相繼而來。但我再也沒有這種讓人激動的精神,我只不過是一個妒嫉心強的女人。蠢得很,因為妒嫉是最讓人痛苦、最平庸的缺點。我恨自己平庸得跟眾人一樣。

  我刷著牙。霓虹燈在低沉地「嗡嗡」響著。這時,我相信看見有人出現在我門前。有個人站在走廊裡。那個陰暗的通道黃得像尿一樣。我嚇得發抖,本能地尋找我的白大褂。我還沒穿上,門就被推開了一點。我忘了關門。一個身影出現在走廊半明半暗的陰影中。我來不及害怕,馬上就認出了他。他慢慢地推開門。望著在絞鏈上輕輕擺動的門,我以為自己是在做夢。他站在那裡,垂著雙臂,像個可笑的幽靈。他穿著公共救濟事業局借給他的白睡衣,戴著那頂風帽似的東西。我穿好衣服,向他走去。

  「您怎麼敢到這裡來?」

  「您想要我幹什麼?」

  他的沉默使我緊張得喘不過氣來。

  「如果您不回答,我就開燈叫人了。」

  「別!」

  他說「別」這個字的語氣幾乎帶有威脅性。我一邊盯著這個擅自闖進門來的人,一邊試圖用右手去抓我放在床上的對講機:

  「我要喊了,護士會來讓您打消在醫院裡夜遊的念頭的。」

  他向我伸出一隻胳膊,做了一個請求的動作:

  「我會把一切都告訴您……」

  「您是怎麼知道我的房間,又是怎樣避人耳目出來的?」

  「我只不過取下了面具和帽子。誰都認不出我的臉。我什麼都不戴就誰都認不出我了。負責看門的女護士到平臺上去滅煙了。我跟在她後面溜了進來。」

  他輕輕地笑起來,好像哮喘一般,身子也跟著抖動起來。他的聲音有點走調。

  「我在醫院裡到處找您。我發現您坐在花園裡。我跟您一直跟到這裡。我在走廊裡踱來踱去,我甚至輕輕地敲您的門。由於您沒有回答,我便推開了門。」

  直到這時,我才出了一身冷汗。一個病人能躲過監視系統,如此走來走去,我感到太驚訝了。

  「為什麼不按常規按門鈴?」

  「誰也不能知道我跟您說過話。」

  我試圖重新克制住自己,減慢心跳。我的心像一顆卵石,都湧上喉嚨了。

  「我想……我想吐露一個秘密……」

  「一個巨大的秘密,毫無疑問。不能等到明天嗎?」

  我後悔自己咄咄逼人,這暴露出自己的恐懼。

  「假如我拒絕呢?」

  「您不是值班嗎?」

  他提高了聲調:

  「人們不是付錢給您,讓您聽他們說話嗎?」

  這話像是工會會員說的。我笑了。來訪者像是被自己的粗暴嚇壞了,態度趕緊軟下來。

  「您把我騙到了急診室。現在,您不再對我感興趣啦!」

  他的聲音使我感到很刺耳,我討厭這種做作。

  「您把我收了下來,卻又不認識我。現在輪到我選擇您了。我選擇您是因為我感到您是一個受傷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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