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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九


  記者:她最後一次見密特朗時您也在場嗎?

  揚:是的。我們當時在公爵飯店吃飯。突然,我看見密特朗走了進來。我什麼話都沒說,我想讓她靜靜地吃飯。吃完飯後,皮埃爾·貝爾特走過來對她說:「總統想跟您打個招呼。」「讓他過來。」密特朗過來坐在她的對面。她抓住他的手,一言不發。突然,她說:「弗朗索瓦,我有件很重要的事要對你說……」「瑪格麗特,我在聽呢!」她十分嚴肅地說:「弗朗索瓦,你知道,我現在在世界上比你出名得多。」席間一陣沉默。密特朗回答說:「沒錯,瑪格麗特,我知道得很清楚……」瑪格麗特說:「除此以外,一切都好嗎,弗朗索瓦?」這是他們最後一次相遇。一年半後,他們都去世了。他在1月,她在3月。其實,她的意思是,文學比政治更重要。是瑪格麗特告訴弗朗索瓦作品、猶太人和書籍的重要性……弗朗索瓦過了十五秒才完全聽懂。

  記者:據接近她的人說,她常常心血來潮,和她一起生活充滿了意想不到的驚訝和神奇,這是真的嗎?

  揚:我從來沒有像跟她在一起時笑得那麼多。快樂極了。一旦條件允許,災難便隨時來臨。她吃呀,笑呀,日常生活中節約到了極點。為了不死掉,為了活著。

  記者:您還記得起那些狂笑嗎?

  揚:我可以寫上十本書。淩晨三點,她把我弄醒。我比她累得多。我從來沒見過她休息。她半夜三更對我說:「咱們去奧利機場看飛機吧!」她好像只有十八歲。她從來不問我想去哪兒。她對我說:「右拐,左拐……慢點……」

  記者:她對您做了些什麼?拐了您?

  揚:1980年8月28日,我們約好一點鐘在特魯維爾見面。她在為《解放報》寫專欄。從六十年代末起,她什麼人都見,卻生活在巨大的孤獨之中。我們說了一會兒話,後來她對我說:「睡那裡吧,你不用付旅館費。你沒有錢。」她關上門,我就再也沒有出去。

  記者:她在《揚·安德烈亞·斯坦納》一書中說,她是跟您一起才重新開始喝酒的。

  揚:她對我說:「帶瓶波爾多來。」我那時不知道她已戒酒。我們喝了又喝。

  記者:1982年,她接受了長時間的戒酒治療。您利用那段時間寫了您惟一的而且挺美的一本書《瑪·杜》。

  揚:她在治療過程中說胡話。我把她說的話記下來,讓她看看。康復後,她讀了這些記錄:「啊,我說得挺好的嘛。(笑)揚,你得把它們寫成一本書。」

  記者:二人世界的生活在繼續,但您的伴侶老讓您吃驚……

  揚:瑪格麗特更吃驚。這場必要而偶然的巧遇使她大為驚訝。我指的是她和我之間的相遇。在《廣島之戀》中有這麼一句話:「我喜歡你,這是多麼了不起的事啊!」我們互相愛戀。我是她最喜歡的人,她也是我最喜歡的人。有時到了讓人難以忍受的地步。讓人受不了的事情她可從來不省。

  記者:每天都可以離開,但您呆了十六年。

  揚:她讓我這樣繼續生活下去。有時,是我走;有時,她在特魯維爾把我的手提箱從窗口扔出去。

  記者:為什麼?

  揚:因為她再也受不了了。

  記者:她對您說:「我不懂你做人的準則。」

  揚:是這樣。「別以為你是個英雄。」她補充道。某個人,或者是她本人的做人準則,本身就是一個謎。於是她一條道走到黑,直至想毀滅,以試圖弄清別的什麼事。

  記者:不停地說、寫,她多麼愛您。

  揚:是的,一點不錯。

  記者:她想要您。

  揚:她什麼都想要。具體的東西也是。肉體。讀讀《坐在走廊裡的男人》。她想要我的肉體。

  記者:您想要她的嗎?

  揚:用不著裝模作樣。必須以身相許,做愛。在這一點上她很平等。她經歷了男女之間的這種不一致,帶著一種激情和一種疲憊。因為她知道失敗了。這顯然是一種失敗。但她嘗試著做什麼事,創造,寫作。瑪格麗特魅力無限。

  記者:她也知道您喜歡男人。此事她念念不忘。在你們之間,這是戰爭嗎?

  揚:隨時有戰爭。有一次,我在吵架中太投入了,出走了一周。回來時,她已寫了《大西洋人》。我對她說:「要是我明天死了,你會寫一本關於我的小書。」「不,揚(她大笑),是一本大書。」她基本上相信男女之間的區別……

  記者:如果您對她漫不經心,她會打死您嗎?

  揚:哎呀,很可怕。我和她都永遠必須是對方最喜歡的人。面對菜單,我不敢吃與她不一樣的東西。在十六年中,她從來沒問過我喜歡吃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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