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外國文學 > 情人杜拉斯 | 上頁 下頁
三二


  「為什麼愛我?」她說,「誰也不愛我,從來就沒有人愛我,哪怕是我最熱愛的母親,連她都不愛我。您為什麼留下?」

  她終於成了別人喜歡的人,她並不滿足。這讓人難以忍受。她還想得到更多,甚至要我也消失。可是不,她不能有這種想法。沒有了我,她將怎麼辦?

  她說:「揚,我不希望您有任何痛苦。我希望您事事順利。即使您走了。您也要給我一個音訊,只要告訴我您還活著就行了。」

  今天,在1999年5月的今天,我還堅信不疑。我站在這個房間裡,望著多菲內街鋪著鋪路石的院子,遠離城市的嘈雜,遠離您。我想,我給您造成了許多痛苦。總的來說,我對您關心得不夠,這種關心永遠不會夠。什麼都應該做,而且應該做得更多。杜拉斯經常誇張,我並不總是那樣。有時,有的夜晚,我很累,我煩您,煩我自己,煩書,煩家務,煩要燙的裙子,煩淩晨三點到奧利機場去散步。當時,我糊塗了,什麼都不想再要。

  後來,我又恢復了正常。

  您說:「這種厭煩並不嚴重,它會過去的。我答應你,現在,您想幹什麼就幹什麼,您可以獨自去探親訪友,愛吃什麼就吃什麼。您一個人去哪兒都行。我答應你,我向您保證。」

  持續了一天。然後,一切都又重新開始。「更深地愛我吧,並且創造性地愛某個人。別的什麼都不做。」

  我努力這樣做。我們一起這樣做。夜晚。房間。床。歡笑。生活中的所有故事。我在那裡是為了聽,為了打字。必須跟上您說話的速度,不漏掉一點,哪怕是一個字。用三個指頭飛快地打字,不假思索,僅僅是把內容記錄下來。

  所以,書寫完的時候,您我便消失了。沒有分離。只有書還存在。直到最後一本書。那本沒有寫完的書,您把它叫做《待消失的書》。

  這本書,我現在還在寫。這些文字,我終於可以給您寫了。為了活著,也許,為了打發時間,打發這1999年6月,打發所有的夏天,所有的季節。繼續來來往往,沒有您,而又和您在一起。是的,有時候,有幾秒鐘,我以為您會來敲我的門。

  「看在上帝的面上,給我開開門吧!」

  進來!

  「這裡不錯嘛!很明亮。白得很好看。見面了,多高興啊!不是嗎?告訴我,您在幹什麼?」

  來,我帶您去。

  「換種叫法。」

  來,我帶你去。

  這是晴朗的天空。

  這是天藍色的天空。

  沒有星星。

  這是到處都一樣的天空。

  以後,將只剩下這個天空以及您和我。我們無法看見那蔚藍色的地方。我把您帶向那裡,我們在那裡走著,無路可問,誰也不會迷失。

  我們將在這裡,在這個被創造出來的藍天裡。

  不在任何地方。

  ***

  現在是(1999年)6月底,我寫完了這本書。我要去帕特莫兩個星期。一個人去那兒,在希臘的那個小島上和朋友們呆在一起。我留下了這本書,留下了您。但我沒有離開您。

  事情是這樣開始的:1999年1月,我跟馬朗·塞爾1聊天。她錄下了我的話。我說,她聽。她讓我說,自己認真地聽。她隨我說。我說得雜亂無章。她讓人把磁帶裡錄的東西打出來,有幾百頁,一大捆堆在我面前。我一個月沒管它。我出門進城,散步,喝酒。後來,我在多菲內街的那個房間裡開始讀這些材料。太多了,我覺得不可能整理出來。又過了一段時間。後來,我開始寫了。我忘了那些材料,我不看它。我像個瘋子一樣,打一封長信。每天早上都給那個叫做瑪格麗特·杜拉斯的女人寫一封信。我寫著,並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寫什麼。寫完了我也沒有再讀一遍,就把它們交給了馬朗·塞爾。她要我繼續寫下去。我照辦了,每天早上都寫。我給您寫信,好像給您寫信是可能似的。事實上,我是在寫。就這樣,這本書誕生了。我留下了那堆亂七八糟的東西,那些改稿,留下了一切。

  我離開了多菲內街的那個房間。7月2日,我出發去帕特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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