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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三


  然而,我還活著。我在給您寫信。我在寫信,寫書。不是文學,才不是文學呢!僅僅是和您在一起,僅僅是活著。您完全不在了,我對此一無所知。什麼都不堅持,除了思念。想您。想所有死去的人。想我認識和不認識的人;想我在蒙帕納斯公墓見到的所有名字;想您的名字,您的一生;想別的名字,想日期,出生日期和死亡日期。

  想所有活著的人。

  我們這些活著的人。怎麼愛?怎麼寫?怎麼看?怎麼喊?怎麼聽舒伯特的音樂、重新學習一切、像以往一樣相愛?愛您勝過愛世上的一切,勝過一切。但這是大家都能遇到的事,別以為有什麼特別的故事。我們的故事也不特別。

  告訴我,誰是那個弗萊德裡克?您給他寫了那麼多信。

  那是一個寫作的人。一個沒有自殺的人。他像瘋子一樣寫作。他知道一切,卻又不願知道。他瘋了。發瘋地愛上了上帝。他不知道怎麼辦。不知道對我怎麼辦。他不想見我。他愛我。他說:「住口!」他不知道怎麼辦。而我還活著。我在等待。您明白嗎?

  我明白。算了!什麼都別幹了。現在怎麼樣就怎麼樣吧。我還活著。雖然跟您分開了,但我想您。您看,我都不知道怎麼說了。我甚至不知道這怎麼可能。但事實上就是這樣。我看見您了。您躑躅在小酒店裡,您又開始鬧事,您隨便給人寫信,見人就擁抱,別人對您笑一笑您就獻花。您活著,不知道拿自己怎麼辦,拿您的身軀怎麼辦,拿您的靈魂怎麼辦。

  弗萊德裡克愛您。您說說,您將把他變成什麼樣子?我也在其中,我會變成什麼樣子?

  我要把你們兩個人都留下來。我把自己關在多菲內街的那個房間裡,我把你們留了下來。您,還有他。好了,我不離開你們了。我要全世界。除了世上的一切,還有那場愛情。為了您,不,為了您身上的東西。您身上的什麼東西?他身上的什麼東西?愛什麼?愛誰?

  您知道除了我什麼都沒有。您經常回來。您沒法不這樣做。

  弗萊德裡克,這不僅僅是一個愛情故事。不,那是另一回事。

  那是怎麼回事?

  什麼事都沒有。

  來吧!我們去凡爾賽宮,去王家花園,我很想去那個您如此喜愛的花園。看看漂亮的松樹,它們高聳入雲。我非常喜歡這些意大利松。是的,來吧!把別的都忘了,和我一起去看看那個花園,那些道路。它們簡樸而對稱,應有盡有,完美得有點枉然。這完美的花園前途無量,那裡的一切都是真的,樹木、花朵、鳥、人,什麼都有。您和我,我們就在其中。如果您願意的話,我們可以把弗萊德裡克帶走。我很想認識他,也許您說的是真的,他愛您。這並不是不可能。為什麼不?來吧!我們不能再等了。我們帶巴爾塔紮爾一起走。沒有理由把他扔下。

  13

  1999年3月,我去了日本。法日學院邀請我。這是我第一次去日本,我第一次旅行得這麼遠,這麼長時間,飛了十二個小時。這是我第一次沒有您陪伴獨自去國外。這是我第一次應邀出外旅行,請的是我本人。他們在那裡放映《大西洋人》。我沒有看這部電影。我不能看。既不能聽到您的聲音,也不能見到您的臉。您在影片中講述著我的故事。我的臉輪廓是黑的。您喊叫著我,叫我的名字。我獨自坐在特魯維爾黑岩公寓大廳的那張扶手椅上,讓您拍攝,不,我不能看這部電影。

  燈重新亮了。放映廳裡座無虛席。我走到臺上,站在麥克風前。人們提了問題後,我便開始講述。講這部電影,講杜拉斯,講那個叫杜拉斯的女人。「這個名字全球皆知,」您笑著說,「可以說整個宇宙都知道。」您接著又補充說。是的,差不多二十年來我第一次這樣講話。

  我獨自面對著這個座無虛席的大廳。我並不感到害怕。我說著。

  您說了些什麼?

  我說:《大西洋人》第一次放映是在1982年,在蒙特利爾,當時正在舉辦電影節。電影拷貝就是我放在手提箱裡帶去的。我很自豪,但過海關時我害怕被沒收,因為沒有官方的許可。我去紐約與您會合,不帶影片,這豈不是太掃興了?幸虧,手提箱沒有檢查。

  我在紐約第五大街中心公園前文化專員的家裡找到了您。您說:「來看看這個公園。看!」

  我們喝著酒。他們想給我開一個房間。您說:「你們以為沒有我他能睡得著嗎?沒必要給他開房間。」

  當時大家都默不作聲。

  第二天,我們坐巴士,一直來到海邊。我們乘渡船。來到一個小島上。您說:「看啊,揚,看這海,看這條河。」接著,您又說:「在這裡,應該吃奶酪蛋糕。這裡的奶酪蛋糕全世界最棒。」我們早上和晚上都吃奶酪蛋糕。我們喝白酒,看摩天大樓。我們登上了紐約最高的建築,我不知道是多少層。我們看著紐約。您說:「我害怕,這些東西都不結實,一切都有可能倒塌,要是倒塌了,我們會怎麼樣?來,我們出去吧。我再也不能呆下去了。」

  我們來到外面。您說:「這座城市真漂亮,不可思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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