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外國文學 > 情人杜拉斯 | 上頁 下頁 |
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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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我呢,當我在書中讀到最後的結局時,我已淚流滿面。我看到我身上並不屬我的某些東西,好像我應該對此一無所知。她說:「別,別哭,這並不悲慘,一點都不悲慘。他是您,但又不是您。忘了您自己。這沒有任何關係。別把自己當作英雄。你一錢不值。我喜歡的正是這一點。保持這樣子吧,別改變。保持這樣。我們一起來看書。」 我大聲地念著《大西洋人》中的章節,我不哭了,她聽著。她只聽著,她聽著她寫出來我念的句子。除了這聲音、這句子和這張望的目光,什麼東西都不存在。「啊,」她說,「棒極了,我喜歡您的聲音。這文章就應該這麼念。」 她差點要流淚了,說:「不應該害怕哭。讓我們哭吧。哭!」 我們在特魯維爾一直呆到11月份。特魯維爾空了。黑岩公寓空了。只剩下我們。她說:「您看,這棟樓屬我們了。這太好了。」深夜,我們在黑暗中坐在大廳裡喝紅酒,或者出去溜達。路線總是不變,要麼朝著勒阿弗爾,要麼朝著卡布爾。她說:「這是世界上最漂亮的地方。您看!」 她教我開車:「我討厭開車,我想由您來開車。」 我學了。以後,往往是我開車,她給我指路:「右轉,慢點。還湊合,不算太差。」我們的酒喝得越來越多,常常停下來去酒吧喝酒。我喝威士忌,她總是喝紅酒。她說:「烈酒,我再也不喝了。我只受得了紅酒。」 有時,她也去巴黎,把我留在黑岩公寓裡。我等著。她回來了。她不願意讓我露面。她說:「這沒必要。您在巴黎沒事可做。您在這裡很好。你在這個美麗的套間裡什麼事都不用幹。」 她把我關在那個漆黑的房間裡。不能忍受別人看到我。她想成為我最愛的人。惟一的至愛。沒有人能取代。我也同樣,成為她最愛的人。 我們兩情相悅。 我們永遠兩情相悅。 我們絕對兩情相悅。我們永遠永遠,永遠的永遠兩情相悅。人們知道這一點,但不說。尤其不能說,只能寫,寫書,寫故事,愛情故事。活著好像是為了寫書,但我們知道,事實上並不是這樣,並不是因此而寫作。然而,應該經歷這點,經歷在特魯維爾的這種生活。一起生活、吵架,盡最大可能給對方造成傷害,好像這必不可少,應該這樣。我不怎麼明白。但她既然這樣做,這樣說,那一定是真的了。我一無所知。我糊塗了。我再也看不見寫出來的書與這個故事有什麼區別,看不見她和我之間這場愛情。她說:「沒什麼要弄明白的,快別這樣了,別老是像孩子那樣。」 我們去買埃爾韋·維拉爾的唱片《卡布裡,完了》。她很喜歡。她說:「這是世界上最好聽的歌。」我們唱著歌。黑岩公寓除了我們,一個人都沒有。我們一唱就是幾個小時。突然,歌聲停止了:「揚,我們去勒阿弗爾逛逛,看看勒阿弗爾港的燈光。」 有天晚上,我不知道是怎麼開始的,她把我的東西都塞進一個手提箱裡,把箱子從窗口扔了出去。她說:「我再也忍受不了您了。您必須立即走,回康城去。就這樣。」她跟我擁抱告別。我走出去,在院子裡撿起手提箱。我走了。她站在欄杆上,喊道:「揚,接住!」她扔了個東西下來,原來是埃爾韋·維拉爾的唱片。 我一直走到多維爾車站。當時應該已是半夜,我攔了一輛出租車去康城,去火車站旁邊的都市旅店。我看著唱片的封套,看著埃爾韋·維拉爾的照片,看著寫在上面的字:再見了,揚,永遠再見了。她還簽了名:瑪格麗特。我打電話去黑岩公寓。 她說:「不,這太難了,我再也忍受不了您了,結束了,別再回來。」 第二天早上,我坐出租車回去。我敲門,她開了門。她說:「我把您趕了出去,您又回來了。您沒有一點自尊。人到了這種地步真是不可思議,難以置信。」我們擁抱,喝了杯紅酒。她說:「我希望您沒有忘記那張唱片。」 我們又開始唱起《卡布裡,完了》來,在黑岩公寓唱了許多次。「沒有比它更好的了。」她說。 我到母親那裡去了三天。當時,母親和繼父住在德塞夫勒。母親立即就明白了這是一個永遠也不會結束的故事。奇怪的是,她覺得這很正常,完全正常,好像顯而易見,必不可少。她當時沒有說,後來才告訴我。 我回到了特魯維爾。我們約好在火車站附近一家叫諾西亞的酒吧裡見面。她來了。化了妝。臉上撲了厚厚的粉,嘴唇塗得紅紅的,很豔,像個妓女。她微笑著,像是一百歲,一千歲,也像是十五歲半,她要過河,中國人的那輛非常漂亮的小轎車將載著她穿過稻田,直至西貢的沙瑟盧-洛巴中學1。 我們在那兒喝著紅酒。她說:「我要帶您去看看巴爾納維爾-拉貝爾特朗。拉貝爾特朗,我很喜歡這個名字。」 她問:「您愛我嗎?」我沒有回答。我無法回答。她說:「如果我不是杜拉斯,您決不會看我一眼。」我沒有回答。我無法回答。她說:「您愛的人不是我,而是杜拉斯,愛的是我寫的東西。」她說:「您寫『我不愛瑪格麗特』。」她遞給我一支鋼筆、一張紙,說:「寫吧,照寫就行了。」我不能寫。我沒有寫她要我寫的東西,沒有寫她不願意讀到的東西。她說:「揚,要是我一本書都沒有寫過,您還會愛我嗎?」我低下頭,沒有回答。我無法回答。她說:「可您是誰呀?我不認識您,我不知道您是誰,不知道您跟我在這裡幹什麼。也許是為了錢。我先告訴你,您什麼都得不到的,我什麼都不會給您。我瞭解那些騙子。別想騙我。」 沉默。 她說:「這肯定是碰巧讓我遇上的。這樣一個傢伙,一言不發,什麼話都不說,什麼都不懂,一無所知。讓我遇上這事,是我運氣不好。可您不要再呆在這裡了,您從哪來回哪去吧!我受夠了,您在這裡沒有任何事情可做。我不認識您,我不知道您是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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