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外國文學 > 第二十二條軍規 | 上頁 下頁
一〇六


  「我知道我是對的。你有一種嚴重的迫害情結,你以為大家都想害你。」

  「大家是都想害我。」

  「你瞧見了吧?你既不尊重極度的權威,又不尊重舊式的傳統。

  你是危險的,是墮落的,應當把你拉到外面去槍斃!」

  「你這話當真嗎?」

  「你是人民的敵人!」

  「你是瘋子嗎?」約塞連叫喊起來。

  「不,我不是瘋子。」多布斯在病房裡怒吼著答話,他還以為自己不過是在偷偷摸摸地耳語呢。「我告訴你吧,亨格利·喬看見他們了。他是昨天飛往那不勒斯去給卡思卡特上校的農場裝運黑市空調器的時候看見他們的。他們那兒有一個很大的人員補充中心,裡面住滿了正預備回國的幾百個飛行員、轟炸手和機槍手。他們完成了四十五次飛行任務,只有四十五次。有幾個戴紫心勳章的人完成的次數還要少。從國內來的補充機組人員一批接一批地到達,全都補充到別的轟炸機大隊去了。他們要求每個人至少在海外服役一次,行政人員也是這樣。你難道沒讀報紙嗎?我們應該馬上殺了他!」

  「你只要再飛兩次就完成任務了。」約塞連低聲勸解他。「為什麼要冒這個險呢?」

  「只飛兩次也有可能被打死,」多布斯擺出一副尋釁鬧事的架勢回答道。他的嗓音嘶啞顫抖,顯得很緊張。「明天早上我們幹的第一件事就是趁他從農場開車回來時殺掉他。我這兒有枝手槍。」

  約塞連吃了一驚,瞪大眼睛看著多布斯從衣袋裡抽出手槍來,高高地舉在空中搖晃著。「你瘋了嗎?」約塞連驚惶失措地低聲制止他。「快收起來,把你那白癡嗓門放低點。」

  「你擔什麼心?」多布斯傻乎乎地問,他有點不高興了。「沒有人會聽見我們。」

  「喂,你們那邊說話小點聲。」一個聲音遠遠地從病房那一頭傳過來。「你們難道沒看見我們正想睡午覺嗎?」

  「你他媽算什麼人,你這個自高自大的傢伙!」多布斯高聲回敬道。他猛地轉過身去,握緊拳頭,擺出一副打架的姿勢。接著他又扭轉身對著約塞連,還沒來得及說話,就一連打了六個響雷般的噴嚏。每打完一個噴嚏,他都要左右晃動著他那橡膠般柔韌的雙腿,徒勞地抬起胳膊肘想把下一個噴嚏擋回去。他的眼睛水汪汪的,眼瞼又紅又腫。「他以為他是誰,」他質問道。他一邊抽抽搭搭地用鼻子吸氣,一邊用粗壯的手腕背揩著鼻子。「他是警察還是什麼人?」

  「他是刑事調查部的人,」約塞連平靜地告訴他,「我們這兒眼下有三個這樣的人,還有更多的人正要來呢。嗨,別給嚇住了。他們是來找一個名叫華盛頓·歐文的偽造犯的。他們對謀殺犯不感興趣。」

  「謀殺犯?」多布斯覺得受到了侮辱。「你為什麼把我們叫做謀殺犯?就是因為我們打算殺掉卡思卡特上校嗎?」

  「閉嘴,你這該死的!」約塞連喝道,「你就不能小點聲說話嗎?」

  「我是在小聲說話呢。我——」

  「你仍然在大聲嚷嚷呢。」

  「不,我沒有。我——」

  「嗨,閉上你的嘴,行不行?」病房裡所有的病人都朝著多布斯叫喊起來。

  「我跟你們這幫傢伙拼了!」多布斯沖著他們尖叫道。他站到一把搖搖晃晃的木椅子上,瘋狂地揮舞著他的手槍。約塞連抓住他的胳膊,使勁把他揪下來。多布斯又開始打噴嚏。「我有過敏症,」打完噴嚏後他抱歉地說。他的鼻涕直流,淚水盈眶。

  「這太糟了,要是沒有這毛病,你滿可以成為一個偉大的領袖人物。」

  「卡思卡特上校才是謀殺犯呢。」多布斯嗓音嘶啞地發著牢騷,把一條又髒又皺的土黃色手帕塞到口袋裡。「就是他想要害死我們大家,我們必須想辦法制止他。」

  「也許他不會再增加飛行任務的次數了,也許他最多就增加到六十次。」

  「他一直在增加飛行任務的次數,這你比我知道得更清楚。」多布斯咽了口唾沫,俯下身去,幾乎把臉貼到了約塞連的臉上。他的臉繃得緊緊的,石頭塊般的古銅色腮幫子上鼓起一個個微微顫抖的肉疙瘩。「你只要說聲行,明天早上我就把這件事全辦好了。我跟你說的話你明白嗎?我現在可是在小聲說話,對不對?」

  多布斯緊緊盯住約塞連,目光中飽含著熱切的懇求。約塞連好不容易才把自己的目光移開。「你他媽的幹嗎不出去幹了這件事?」

  他頂撞道,「你為什麼非得對我說不行,你自己一個人幹不就得了?」

  「我一個人不敢幹。不論什麼事,我都不敢一個人幹。」

  「那麼,別把我扯進去。我現在要是攙和到這種事情當中去,那可是傻透了。我腿上的這個傷口值一百萬美元呢。他們就要把我送回國去了。」

  「你瘋了嗎?」多布斯不相信地叫起來。「你那腿上不過擦破點皮。你只要一出院,他馬上就會安排你參加戰鬥飛行,哪怕你得了紫心勳章什麼的也得參加。」

  「到那時候我會真的殺了他的,」約塞連咬牙切齒地說,「我會去找你一塊幹的。」

  「趁著現在有個機會咱們明天就幹了吧,」多布斯懇求道,「牧師說卡思卡特上校又去主動請戰了,要求派咱們轟炸大隊去轟擊阿維尼翁。也許你還沒出院我就被打死了。瞧瞧,我這雙手直打顫,我不能開飛機了,我不行了。」

  約塞連不敢答應他。「我想再等一等,先看看會發生什麼事情。」

  「你的毛病就是你什麼都不願意幹。」多布斯給惹火了,粗聲粗氣地發作起來。

  「我正在盡我的最大努力呢,」多布斯離開後,牧師向約塞連解釋道,「我甚至到醫務室找丹尼卡醫生談過,叫他想法幫幫你。」

  「是的,我明白。」約塞連強忍住笑。「結果怎麼樣?」

  「他們往我的牙齦上塗了紫藥水。」牧師不好意思地說。

  「他們還往他的腳趾頭上塗了紫藥水。」內特利憤憤地加上一句。「然後他們又給他開了輕瀉劑。」

  「可我今天早上又去見了他一次。」

  「他們又往他的牙齦上塗了紫藥水。」

  「可我到底還是對他講了,」牧師用自我辯解的悲哀語調爭辯道,「丹尼卡醫生是個憂鬱的人,他懷疑有人正在策劃著把他調到太平洋戰區去。這些日子,他一直想來求我幫忙。當我告訴他,我需要他幫忙時,他感到很奇怪,怎麼就沒有一個可以讓我去見見的牧師呢?」約塞連和鄧巴放聲大笑,牧師則垂頭喪氣而又耐心地等著他們笑個夠。「我原來一直以為憂鬱是不道德的,」他繼續說下去,好像是一個人在獨自大聲哭泣似的。「現在我也不知道該怎樣看待這個問題了。我想把不道德作為我這個禮拜天的佈道主題。可是我拿不准我該不該帶著塗了一層紫藥水的牙齦去佈道。科恩中校非常討厭塗著紫藥水的牙齦。」

  「牧師,你為什麼不到醫院來跟我們一塊住上一陣散散心呢?」

  約塞連慫恿地說,「你在這兒會非常舒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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