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外國文學 > 第二十二條軍規 | 上頁 下頁
一〇五


  「真的嗎?」約塞連問,他不知道還有什麼話好說。「你為什麼要為別人缺乏教育而責怪你自己呢?」

  「我知道這很愚蠢,」桑德森少校心神不安地回答道,臉上帶著不很雅觀的、無意識的笑容。「可我一向十分看重別人的好主意。你瞧,比起我的同齡人來,我的青春期來得晚一些,這就給我帶來某種——嗯,各種問題。我清清楚楚地知道,和你討論我的這些問題將會給我帶來樂趣,我真希望馬上開始這種討論,所以我不大願意現在就把話題扯到你的問題上去。可恐怕我必須這樣做。要是費瑞傑上校知道我們把全部時間都花在我的問題上的話,他准會發火的。我現在想給你看一些墨水跡,看看某些形狀和顏色會使你聯想起什麼來。」

  「你就別操這份心了吧,醫生,不管什麼東西都會使我聯想起性來的。」

  「是嗎?」桑德森少校高興得叫了起來,好像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似的。「現在我們的確有了進展!你做沒做過有關性生活的美夢呢?」

  「我那條魚的夢就是性生活的夢。」

  「不,我的意思是真正的性生活的夢——在這種夢裡,你抱住一個光屁股女人的脖子,擰她,使勁打她的臉,直打得她渾身是血,後來你就撲上去強姦她,再後來你突然哭了起來,因為你愛她愛得這麼深,恨她也恨得這麼深,真不知該怎麼辦才好。這就是我想跟你討論的性生活的夢,你沒有做過這類性生活的夢嗎?」

  約塞連擺出一副精明的神情,想了一想,下結論說:「這是魚的夢。」

  桑德森少校往後縮了一下,好像被人打了一巴掌似的。「對,對,當然羅,」他冷淡地隨聲應道,他的態度變得急躁起來,帶有一種自我防護性質的對立情緒。「但不管怎麼說,我希望你能做這一類的夢,也好讓我看看你如何反應。今天就談到這裡吧。還有,我問你的那些問題,我希望你能夢見它們的答案。你知道,這些談話對我和對你一樣不愉快。」

  「我會把這個說給鄧巴聽的,」約塞連說。

  「鄧巴?」

  「這一切都是他開的頭。是他做的夢。」

  「噢,是鄧巴,」桑德森少校冷笑道。他的自信心又恢復了。「我敢肯定,鄧巴就是那個幹了那麼多下流事卻總是讓你替他受過的壞傢伙,是不是?」

  「他沒有那麼壞。」

  「你到死也護著他,是不是?」

  「倒是沒達到那種程度。」

  桑德森少校嘲諷地笑著,把「鄧巴」兩字寫在他的拍紙簿上。

  「你怎麼一瘸一拐的?」約塞連朝門口走時他厲聲問道,「你腿上究竟為什麼要纏著繃帶?你是瘋了還是怎麼的?」

  「我的腿受了傷,就是為了這個我才住院的。」

  「噢,不,你沒受傷。」桑德森少校幸災樂禍地盯著他,目光中充滿了惡意。「你是因為唾液腺結石才住院的。說到底,你還是不夠聰明,對吧?你甚至不知道自己是為什麼住院的。」

  「我是因為腿傷才住院的,」約塞連堅持道。

  桑德森少校發出一聲嘲笑,不再理會他的辯解。「好吧,請代我問候你的朋友鄧巴,並請告訴他為我做一個那樣的夢,行嗎?」

  但是,鄧巴由於經常性的頭痛而感到噁心和暈眩,無心跟桑德森少校合作。亨格利·喬倒是常做噩夢,因為他已經完成了六十次飛行任務,又在等著回家呢。可是,當他到醫院裡來時,他堅決不肯跟任何人談論他的夢。

  「難道就沒有人為桑德森少校做過什麼夢嗎?」約塞連問,「我真的不想讓他失望,他本來就已經感到被人拋棄了。」

  「自從聽說你受傷後,我一直在做一個非常奇特的夢,」牧師坦白說,「我從前每天夜裡不是夢見我老婆要咽氣,或者被人害死,就是夢見我孩子被一小口營養食品給噎死了。最近我夢見我在沒頂的深水裡游泳,一條鯊魚正在咬我的腿,咬的部位和你纏繃帶的地方正相同。」

  「這是個美妙的夢,」鄧巴大聲宣佈,「我敢打賭,桑德森少校肯定會愛上這個夢的。」

  「這是個可怕的夢!」桑德森少校叫道,「裡面全是些痛苦、傷殘和死亡。我敢肯定,你做這個夢就是為了惹我生氣。你竟然做出這種可惡的夢來,我真的說不準你該不該留在美國軍隊裡。」

  約塞連認為自己看到了一線希望。「也許你是對的,長官,」他狡猾地暗示道,「也許我應該停飛,回到美國去。」

  「難道你從來都沒有想到過,你不加選擇地亂追女人,不過是為了緩解你下意識裡對性無能的恐懼嗎?」

  「是的,長官,想到過。」

  「那你為什麼還要這樣做呢?」

  「為了緩解我對性無能的恐懼。」

  「你為什麼不能給自己另找一項有益的業餘愛好呢?」桑德森少校友好而關切地問道,「比方說,釣魚。你真的覺得達克特護士有那麼大的吸引力?我倒認為她太瘦了,相當乏味,相當瘦,你明白嗎?像條魚。」

  「我幾乎不瞭解達克特護士。」

  「那你為什麼抱住她的胸脯呢?僅僅因為她有個胸脯嗎?」

  「那是鄧巴幹的。」

  「喂,別又來這一套,」桑德森少校嘲弄地叫道,話音十分尖刻。

  他厭惡地把筆猛地往下一摔。「你真的認為假裝成另一個人就能開脫掉自己的罪責嗎?我不喜歡你,福爾蒂奧裡。你知道這一點嗎?

  我一點也不喜歡你。」

  約塞連感到一陣冰冷潮濕的恐慌風一般穿胸而過。「我不是福爾蒂奧裡,長官,」他戰戰兢兢地說,「我是約塞連。」

  「你是誰?」

  「我的姓是約塞連,長官,我是因為一條腿受了傷而住院的。」

  「你的姓是福爾蒂奧裡,」桑德森少校挑釁地反駁道,「你是因為唾液腺結石而住院的。」

  「喂,得啦,少校!」約塞連火了。「我應該知道我是誰。」

  「我這兒有一份軍方的正式記錄可以證明這一點,」桑德森少校反唇相譏道,「你最好趁著還來得及趕快抓住你自己。起先你是鄧巴,現在你是約塞連,下回你也許會聲稱你是華盛頓·歐文了。

  你知道你得了什麼病嗎?你得的是精神分裂症,這就是你的病。」

  「也許你是對的,長官,」約塞連圓滑地贊同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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