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外國文學 > 第二十二條軍規 | 上頁 下頁
一〇四


  27、達克特護士

  蘇·安·達克特護士是個成年女性,又瘦又高,腰板筆直,長著一個圓滾滾的翹屁股和一對小巧的乳房。她的臉龐棱角分明,皮膚白裡透紅,眼睛小小的,鼻子和下巴尖細瘦削,一副新英格蘭禁欲主義者的模樣,看上去既非常可愛又非常平庸。達克特護士成熟老練,精明能幹,辦事果斷嚴格。她喜歡獨當一面,一向遇事不慌,無論大事小事都是自己拿主意,從來不需要別人幫忙。約塞連覺得她可憐,打算幫她一把。

  第二天一早,當她站在約塞連的床腳邊整理床單時,他悄悄把手伸到她雙膝間的窄縫裡,隨即飛快地在她的裙子裡面盡力向上摸去。達克特護士尖叫一聲,猛地往上跳去,可是跳得不夠高。她扭動著身體,弓著腰,以自己那神聖的部位為支點,前旋後轉,左扭右擺,整整折騰了十五秒鐘,才終於掙脫出來。她驚惶失措地後退到走道中間,面如紙灰,雙頰抽搐個不停。她後退得太遠了。

  一直在走道另一側看熱鬧的鄧巴一聲不吭地從床上躍起直撲她的身後,伸出雙臂一下子攬住她的胸脯。達克特護士又尖叫了一聲。她甩開鄧巴,遠遠地躲到走道的這一側。不料約塞連又趁機撲上去一把抓住了她。她只好又一次蹦過走道,活像一隻長著腳的乒乓球。

  正嚴陣以待的鄧巴立刻朝她猛撲過來,幸好她反應及時,閃身跳到一旁。鄧巴撲了個空,從她身邊躥過病床,一頭撞到地上。只聽撲通一聲,他便昏了過去。

  他在地上醒來時,鼻子正在流血,這倒正和他一直假裝的那種折磨人的腦病的症狀一模一樣。病房裡鬧哄哄亂成一團。達克特護士在哭泣,約塞連挨著她坐在床邊,一個勁地向她賠不是。主管上校怒氣衝衝地朝約塞連大喊大叫,說他絕對不能允許病人肆意調戲護士。

  「你要他怎麼樣?」躺在地上的鄧巴可憐巴巴地問。他一開口說話太陽穴便感到一陣陣的疼痛,疼得他身體縮成一團。「他又沒幹什麼。」

  「我是在說你呢!」這位很有派頭的瘦上校放開嗓門吼叫道,「你要為你的所作所為受處分的。」

  「你要他怎麼樣?」約塞連叫喊起來。「他不就是頭朝下摔到地上去了嘛。」

  「我也正在說你呢!」上校一轉身沖著約塞連發起火來。「你抱住了達克特護士的胸脯,等著吧,你會為此而後悔的。」

  「我沒有抱住達克特護士的胸脯,」約塞連說。

  「是我抱住達克特護士的胸脯的,」鄧巴說。

  「你們兩個都瘋了嗎?」醫生面色蒼白,一邊尖叫著,一邊慌慌張張地向後退去。

  「是的,醫生,他的確瘋了,」鄧巴肯定他說,「他每天夜裡都夢見自己手裡拿著一條活魚。」

  正在後退的醫生停了下來,露出既驚奇又厭惡但又不失優雅的表情,病房裡靜了下來,「他夢見了什麼?」醫生質問道。

  「他夢見自己手裡拿著一條活魚。」

  「是什麼樣的魚?」醫生轉向約塞連,厲聲發問道。

  「我不知道,」約塞連答道,「我不會分辨魚的種類。」

  「你哪一隻手拿的魚?」

  「不一定。」

  「那是隨著魚而變化的,」鄧巴幫腔道。

  上校轉過身,眯起眼睛懷疑地盯著鄧巴。「是嗎?你是怎麼知道這麼多的?」

  「因為我在夢裡呀,」鄧巴一本正經地答道。

  上校窘得面紅耳赤。他惡狠狠地瞪著他們倆,一副決不手軟的樣子。「爬起來,回到你的床上去。」他咧開兩片薄嘴唇命令鄧巴。

  「關於這個夢,我再也不想聽你們倆講一個字了。我手下有人專門負責聽你們這類令人討厭的瘋話。」

  上校把約塞連打發到精神病專家桑德森少校那兒。這位少校長得敦敦實實,總是笑眯眯的,顯得十分和藹可親。他小心翼翼地問約塞連:「你究竟為什麼認為費瑞傑上校討厭你的夢呢?」

  約塞連恭恭敬敬地回答道:「我認為,這或者是由於這個夢的某種特性,或者是由於費瑞傑上校的某種特性。」

  「你講得很好,」桑德森少校拍手稱讚道。他穿著一雙咯吱作響的步兵軍鞋,一頭木炭般烏黑的頭髮幾乎朝天直豎著。「由於某種原因,」他推心置腹地說,「費瑞傑上校總是使我想起海鷗。你知道,他不大相信精神病學。」

  「你不大喜歡海鷗吧?」約塞連問。

  「是的,不怎麼喜歡,」桑德森少校承認道。他發出一種神經質的尖笑,伸出手愛撫地摸摸他那胖得垂掛下來的雙下巴,仿佛那是一把長長的山羊鬍子。「我認為你的這個夢很迷人。我希望這個夢經常出現,這樣我們就可以繼續不斷地討論它。你想抽支煙嗎?」當約塞連拒絕時,他笑了笑。「你認為究竟是什麼使你產生這麼大的反感,」他故意問,「連我的一支煙都不肯接受?」

  「我剛剛熄掉一支,它還在你的煙灰缸裡冒煙呢。」

  桑德森少校抿嘴笑笑。「這個解釋很巧妙。但我想我們很快就會找出真正的原因的。」他把鬆開的鞋帶系成一個鬆鬆垮垮的蝴蝶結,然後從桌上拿過一本黃色橫道拍紙簿放到膝上。「讓我們談談你夢見的那條魚吧。總是同一條魚,是嗎?」

  「我不知道,約塞連回答道,「我不大會辨認魚。」

  「這魚使你想到了什麼?」

  「其它的魚。」

  「其它的魚又使你想到了什麼?」

  「其它的魚。」

  桑德森少校失望地往後一靠。「你喜歡魚嗎?」

  「不是特別喜歡,」「那麼你認為究竟是什麼使你對魚產生這樣一種病態的反感呢?」桑德森少校得意洋洋地問。

  「它們太乏味了,」約塞連回答說,「刺又太多。」

  桑德森理解地點點頭,露出討人喜歡的、虛假的微笑。「這個解釋很有意思。但我想我們很快就會找出真正的原因的。你喜歡那條魚嗎?那條你拿在手裡的魚?」

  「我對它沒有一點感情。」

  「你不喜歡那條魚嗎?你對它懷有什麼故意的或者對抗的情緒嗎?」

  「不,完全沒有。事實上,我還是喜歡那條魚的。」

  「那麼,你確實喜歡那條魚咯?」

  「哦,不,我對它沒有一點感情。」

  「但你剛才還說你喜歡它呢。現在你又說你對它沒有一點感情。我把你的自相矛盾之處抓住了,你明白嗎?」

  「是的,長官,我想您是把我的自相矛盾之處抓住了。」

  桑德森少校拿起他那枝粗粗的黑鉛筆,得意洋洋地在拍紙簿上一筆一劃地寫下「自相矛盾」幾個字。寫完之後,他抬起頭來繼續問道:「你這兩句話表達了你對那條魚的自相矛盾的情緒反應,究竟是什麼使你說出這兩句話來的呢?」

  「我想我對它持有一種既愛又恨的矛盾態度。」

  聽到「既愛又恨的矛盾態度」這幾個字,桑德森少校高興得跳了起來。「你的確理解了!」他喊道,欣喜若狂地把兩隻手放在一起擰來擰去。「唉,你想像不出我是多麼孤獨,天天跟那些毫無精神病常識的人談話,想方設法給那些對我或者我的工作絲毫不感興趣的人治病!這使我產生了一種無能為力的可怕感覺。」一絲焦慮的陰影在他的臉上一閃而過。「我似乎無法擺脫這種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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