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外國文學 > 第二十二條軍規 | 上頁 下頁 |
九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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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我必須讓食堂把這東西給大夥當飯吃。」 「他們誰都不會咽得下去。」 「他們一定得咽下去,」米洛帶著一臉專橫的莊重神情,以命令的口氣說道。他邊說邊鬆開一隻胳臂,理直氣壯地在空中揮了揮一根手指,可沒料到自己差點摔下去跌斷脖子。 「你往這邊挪過來點,」約塞連對他說,「這樣會安全得多,並且還能看到周圍的一切。」 米洛雙手抓住頭頂上方的樹枝,帶著十二分小心開始一點一點地往旁邊挪動。他的臉因緊張而繃得緊緊的。當他發現自己終於平安無事地坐在了約塞連身邊時,不禁長長地松了口氣。他親切地撫摸著那棵樹。「這棵樹多好哇,」他以一種樹的主人的感激口氣讚歎地說。 「這就是生命之樹,」約塞連回答說,一邊晃動著他的腳趾頭。 「也是識別善惡之樹。」 米洛眯起眼睛仔細打量樹皮和樹枝。「不是,它不是的,」他答道,「這是棵栗樹。我應該能看得出來。我也賣栗子。」 「你愛怎麼叫就怎麼叫吧。」 他倆坐在樹上,有好幾秒鐘誰也沒開口,腿從樹上垂下,雙手幾乎伸得筆直,抓著頭頂上的樹枝。他倆一個除穿著一雙縐膠底鞋外,全身上下一絲不掛,而另一個卻齊齊整整地穿著全套草綠色粗呢毛料軍裝,連領帶都系得緊緊的。米洛膽怯地透過眼角仔細地打量著約塞連,很識相地猶豫著不開口。 「我想問你件事。」他終於開口了。「你什麼衣服也不穿,當然我一點也不想干涉你,我只不過好奇罷了。你為什麼不穿制服?」 「我不想穿。」 米洛像麻雀啄食那樣飛快地連連點頭。「我明白了,我明白了,」他忙不迭地說,但臉上卻現出一片迷茫。「我完全理解。我聽阿普爾比和布萊克上尉說你瘋了,我只想弄個清楚。」出於禮貌,他又猶豫了一會,斟酌著下一句問話。「你真的以後再也不穿制服了?」 「我可沒這麼想。」 米洛忙又使勁點頭,裝出他仍能明白的模樣,接著就默不作聲地坐在那裡,神情嚴肅而又煩惱不安地陷入了深思。一隻頭頂紅冠的鳥兒,扇動著有力的黑色翅膀,擦過那搖曳不停的灌木叢,從他們的下面飛過。樹蔭裡的約塞連和米洛由一層層斜斜的薄薄的綠葉擋著,四周則是圍了其他的灰色栗樹和一棵銀色的雲杉。太陽高高地懸掛在他倆頭頂上那片蔚藍色的遼闊天空上,在這一片藍色中低低地浮動著幾小團蓬鬆的白雲,好似綴成一串的珍珠。空氣中一絲風也沒有,他們周圍的樹葉一動不動地低垂著。那樹蔭好像是由羽毛覆蓋而成。除了米洛,一切似乎都是在靜止的狀態之中。只見米洛突然直起腰,壓低嗓子叫了一聲,手激動地指著一個方向。 「快看!」他驚呼道,「快看那邊!那裡正在舉行葬禮。那像是一片公墓,對嗎?」 約塞連用平淡的語氣慢吞吞地答道:「他們正在安葬一個小夥子,就是那天轟炸阿維尼翁時被打死在我機上的那位。就是斯諾登。」 「他是怎麼死的?」米洛問,因害怕連聲音都變了調。 「被打死的。」 「那太可怕了,」米洛悲歎道,一對褐色大眼睛裡充滿了淚水。 「多可憐的小夥子。這實在太可怕了。」他使勁咬住他那顫動不已的下嘴唇,隨後又頗帶感情地抬高嗓門繼續說,「可如果這些食堂都不肯購買我的棉花,那事情會變得更糟糕。約塞連,這些人都是怎麼了?難道他們不明白,這辛迪加聯合體可是他們自己的呀。難道他們不知道?他們人人都有一份啊。」 「連我帳篷裡的那個死人也有一份嗎?」約塞連挖苦地問。 「他當然也有,」米洛十分大方地向他保證道,「中隊裡的每一個人都有一份。」 「他還沒來得及到我們中隊就給打死了。」 米洛熟練地做了一個表示痛苦的怪相,然後將臉轉開。「我希望你不要老是拿你帳篷裡的那個死人來找我的茬,」他用慍怒的語氣懇求道,「我跟你說過,那人被打死同我一點關係也沒有。我看到了這個壟斷埃及棉花市場的大好機會,結果給咱們大夥惹來了麻煩,這難道是我的錯?難道我應該有未卜先知的本領,事先就知道會出現棉花供應過剩?那時我連供應過剩是怎麼回事都不知道。 壟斷市場的機會是不常有的,我遇到這樣的機會能一把抓住就夠精明的了。」米洛本想發出一聲嗚咽,可他忍住了,因為這時他看到六個身穿制服的抬靈柩的人把一口簡陋的棺材從救護車上抬了下來,輕輕放在那條狹長的裂口——那口新挖的墓穴——旁邊。「可現在我連一個子兒的棉花也賣不出去。」 面對這一套不足道的葬禮遊戲,以及米洛那副如喪考妣似的悲痛欲絕的樣子,約塞連根本就無動於衷。隨軍牧師的聲音從很遠的地方輕輕傳來,那單調的聲音含混不清,幾乎一句話也聽不出,就像一種虛無的喃喃低語。約塞連從那個骨瘦如柴的高高身影辨認出梅傑少校,還相信自己也認出那個正在用手帕擦額頭的人是丹比少校。丹比少校自那次與德裡德爾將軍衝突過後就從沒停止過發抖。 幾排士兵圍著這三個軍官,站成一個弧形,像一根根木樁子似的直挺挺地立在那裡。四個閑著無事、身穿條子工作服的掘墓人,身體倚著鏟子,帶著一臉的冷漠,站在那一大堆難看的紫銅色的鬆土旁。在約塞連盯著他們看的時候,牧師抬眼朝約塞連送去了祝福的目光,痛苦似地用手指揉了揉眼睛,然後又用探究的目光注視著約塞連這個方向,接著低下了頭,結束約塞連視之為葬禮高潮的最後程序。那四個穿工作服的人用吊索將棺材吊起來,慢慢放進墓穴。這時米洛的身體猛烈地顫動了一下。 「我不能再看下去啦,」他極度痛苦地轉過臉去叫道,「我可不能光坐在這裡,眼睜睜地看著這種場面,而與此同時那些食堂卻在讓我的辛迪加聯合體死亡。」他簡直在咬牙切齒,滿臉悲哀和忿恨地直搖頭。「要是他們真有那麼一點忠心的話,他們就會買我的棉花,直到他們發覺虧了本,而一旦這樣,他們就會接連不斷地買我的棉花,直到他們賠了更大的本。這樣,他們就會去放火,將他們的內衣內褲以及夏季制服統統燒掉,好為棉花創造較大的銷路。可他們連一下忙都不肯幫。約塞連,你就試試吧,幫我把這團剩下的巧克力糖衣棉花吃下去。也許這會兒味道會很好的。」 約塞連推開了他的手。「得了吧,米洛。人是不能吃棉花的。」 米洛狡猾地堆起了一副笑臉。「這並不真的是棉花,」他哄騙道,「我剛才是開玩笑的。這其實是棉花糖,是美味的棉花糖。你再嘗嘗看。」 「你在撒謊。」 「我從不撒謊!」米洛帶著一種自豪的莊重神情反駁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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