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外國文學 > 第二十二條軍規 | 上頁 下頁
三四


  「嗯,我倒有個挺不錯的主意,」刑事調查部的人說,接著又俯身向前,很隱秘地低語道,「很可能是陶塞那個雜種。不然的話,他又何必到處洩露我的身份呢?好,從今後你多留點神,一聽到有人談起華盛頓·歐文,就告訴我。我要對隨軍牧師和這裡所有其餘的人進行安全審查。」

  那傢伙剛走,刑事調查部派遣來的第一個工作人員便從窗外跳進梅傑少校的辦公室,想知道剛才那人是誰。梅傑少校幾乎沒認出他來。

  「是刑事調查部的工作人員,」梅傑少校告訴他說。

  「他絕對不是,」那人說,「這一帶只有我才是刑事調查部的人。」

  那人穿一件褪了色的褐紫紅色燈芯絨睡袍——夾肢窩的線縫都已綻開來了,一條棉法蘭絨睡褲,一雙破舊的室內便鞋——其中一隻鞋底裂了開來,走起路來啪喀啪塔直響。梅傑少校差點沒認出他來,接著便想了起來,這是住院病人規定穿的衣服。這人體重增加了二十磅左右,看上去身體極健壯。

  「我的確病得很厲害,」他哀歎道,「我在醫院裡從一個戰鬥機飛行員那裡染上了感冒,最後卻得了相當嚴重的肺炎。」

  「我很難過,」梅傑少校說。

  「不過,這場病對我很有好處,」那個刑事調查部的人抽了下鼻子說,「我用不著你同情。我只是想讓你知道我在調查什麼。我來這裡提醒你,華盛頓·歐文似乎把他的作戰基地從醫院轉到了你的中隊。難道你沒聽見周圍有什麼人談起過華盛頓·歐文嗎?」

  「說實話,我聽見過,」梅傑少校回答說,「剛才在這裡的那個人,他正談著華盛頓·歐文呢。」

  「是嗎?」刑事調查部的人高興地叫道,「也許這是我們破案的關鍵所在!我這就趕回醫院,給上司寫份報告,請求進一步的指示,你每天二十四小時監視他。」說罷,他便越窗跳出了梅傑少校的辦公室,消失得無影無蹤。

  片刻後,梅傑少校辦公室和中隊辦公室之間的帳篷門簾給挑了開來,刑事調查部的第二個工作人員又回來了,一邊不停地喘著氣。他上氣不接下氣地叫道:「我剛才看見一個穿紅睡衣的傢伙從你的窗子跳了出去,沿大路跑了!你沒看見嗎?」

  「他在這裡跟我談話哩,」梅傑少校答道。

  「我剛才想,有人穿紅睡衣跳窗逃跑,這事看來一定很可疑。」

  那人繞著窄小的辦公室一圈圈地踱著有力的方步。「起先我以為是你,急急忙忙逃往墨西哥呢。不過現在我明白了,不是你。他沒提起華盛頓·歐文,是不是?」

  「說實話,」梅傑少校說,「他提過。」

  「真的?」那人叫了起來。「太好了!或許這是我們破案的關鍵所在。你知道在哪兒能找到他嗎?」

  「在醫院裡。他病得相當厲害。」

  「好極了!」那人驚叫道,「我馬上去醫院找他。最好是隱匿了身份去。我這就去醫務室說明情況,讓他們把我當做病人送醫院。」

  「除非我的確有病,他們是不肯把我當做病人送醫院的,」從醫務室回來後,他跟梅傑少校說,「其實,我病得不輕。我一直想去醫院做一次體格檢查,這一次倒是個極好的機會。我再跑一趟醫院,跟他們說我病了,這麼一來,他們就會送我去醫院的。」

  「瞧瞧,他們對我幹的好事,」從醫務室回來後,他就跟梅傑少校彙報說,滿嘴齒齦都變成了紫色,神情極度痛苦。他雙手提著鞋子和襪子,腳趾也給塗上了龍膽紫溶液。「有誰聽說過刑事調查部的人牙齦是紫色的?」他哀歎道。

  他低著頭離開了中隊辦公室,跌進一條狹長掩壕,摔破了鼻子。他的體溫依舊正常,不過,格斯和韋斯把他當做例外,用救護車送他進了醫院。

  梅傑少校撒了謊,但一切正常。對此,他實在是沒有絲毫驚訝的感覺,因為他早就發現,真正說謊的人,總體上說,較不說謊的人來得機敏,有抱負,也更容易達到目的。要是跟刑事調查部的第二個工作人員說了實活,他就會給自己惹一身麻煩的。相反,他說了個謊,反倒可以無憂無慮地繼續做自己的事情了。

  自刑事調查部派第二個工作人員來中隊暗查以後,梅傑少校工作時變得越發慎重。所有簽字他一律改用左手,並且得戴上墨鏡和假鬍子——他曾用了這兩樣東西做掩護,想再上球場打籃球,但結果失敗了。為了做進一步的防備,他巧妙地把華盛頓·歐文改成了約翰·彌爾頓。約翰·彌爾頓靈活性強,且又簡潔。跟華盛頓·歐文一樣,一旦寫膩了,也可以倒過來寫,而且效果同樣不錯。

  此外,還能使梅傑少校簽字的效率提高一倍,因為比起自己的姓名或是華盛頓·歐文的姓名,約翰·彌爾頓要簡短得多,寫起來也就省了不少時間。另外還有一個方面,約翰·彌爾頓也極有成效。約翰·彌爾頓具有極廣泛的用途,於是,梅傑少校沒多久就把簽名寫進了假想的對話片斷。這樣,公文上便有可能見到一些典型的批註:「約翰·彌爾頓是個性虐待狂」,或是「你見過彌爾頓嗎,約翰?」其中有一條他是最為感到自豪的:「約翰中有人嗎,彌爾頓?」約翰·彌爾頓展現了一個個嶄新的前景,處處是使之不盡的妙計,為永遠消滅令人厭倦的單調提供了保障。一旦寫煩了約翰·彌爾頓,梅傑少校便又改寫華盛頓·歐文。

  那副墨鏡和假鬍子,梅傑少校是在羅馬買的。那時,他正日漸陷入困境,無以擺脫,為了解救自己,他便買了這兩樣東西,算是作最後一番徒然的努力。首先是偉大的效忠宣誓運動讓他蒙受了奇恥大辱。當時,有三四十人四處跑動,相互競爭著找人簽字效忠,但居然沒一個人肯讓他簽名。接著,那件事剛過,又出了克萊文傑的飛機及全體機組人員在空中神秘失蹤一事。別人又陰毒地把造成這場離奇災難的責任一古腦兒推給了梅傑少校,原因是,他從來沒有簽過字,進行效忠宣誓。

  那副墨鏡鑲的是品紅色寬邊鏡架。那副假鬍子則是身著鮮豔服裝的街頭手搖風琴藝人用的那種。一天,梅傑少校覺著自己再也耐不得孤獨了,於是,便戴上墨鏡和假鬍子,前去球場打籃球。他裝出一副輕鬆隨便的模樣,漫步走向球場,暗地裡則在默默祈禱,可千萬別讓人給認出來。其餘的人全都裝作沒認出他,於是,他便來了興頭。他很為自己這無害的計策感到慶倖,正當他暗自得意時,對方一名隊員突然猛撞了他一下,把他撞倒在地。不一會兒,又有人狠狠撞了他一下,他頓時反應了過來,他們全都認出了他,正利用他的偽裝,不是用肘擠他,就是用腳絆他,或是使足了勁把他推來搡去。他們壓根就不希望他在這裡。

  他剛意識到這一點,自己的隊員便本能地跟對方的隊員聯合了起來,仿佛一群兇暴的亂民,圍住他狂叫亂吼,惡語咒駡,又拳腳相加。他們把他打倒在地,趁他還沒來得及爬起身,便對著他猛踢。當他盲目地掙扎著站起身之後,他們對他又是拳打腳踢。他雙手捂住眼睛,什麼也看不見。他們一個個你擁我擠,發了狂一般,身不由己地湧上去,狠狠地對著他拳打腳踢,用手指扣挖他的眼睛,又用亂腳踩他。他給打得天旋地轉,直至壕溝邊,一頭栽了下去。

  在溝底,他站住了腳,沿另一側爬了上去,搖搖晃晃地走開了,身後那夥人沖著他大聲吼叫,亂擲石塊,直到他踉蹌地拐過中隊辦公室帳篷一角,方才躲了過去。遭圍攻時,梅傑少校自始至終最關心的是,千萬別讓墨鏡和假鬍子掉落下來,如此,他或許能偽裝下去,也就沒必要再以中隊長的身份出現跟他們衝撞了——這可是最讓他害怕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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