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外國文學 > 第二十二條軍規 | 上頁 下頁
三三


  讀了佩克姆將軍那些關於清潔和因循拖延的公文,梅傑少校深覺自己就像是一個既啊邋遢又拖拉的傢伙。因此,他總是儘快地送走那些公文。唯一能提起他興趣的,就是偶爾送來的有關一個少尉的那些公文。這傢伙實在是倒黴透頂,來皮亞諾薩島還不足兩個小時,就在奧爾維耶托上空送了命,才打開了一半的行李包至今還留在約塞連的帳篷裡。

  由於那個倒黴的少尉沒去中隊辦公室報到,而是去作戰室報到,所以,陶塞軍士決定,萬無一失的辦法就是向上級報告說,他根本沒到中隊報到。偶爾發送來的涉及這個少尉的那些公文,都談到了一個事實,即,他似乎已消失得無影無蹤。這,就某種意義而言,也正是他的結局。至於梅傑少校,他對送至自己案頭的那些公文頗為感激,因為終日坐辦公室簽署公文,較之一天到晚閑坐辦公室,實在要強得多。有了那些公文,他也就有了事情可做。

  梅傑少校簽署的每一份公文,照例過了二至十天的時間,必定退還給他,不過附上了一頁空白紙,要求他再簽個字。退還的公文總比原來厚了許多,因為他上次簽字的紙和供他再簽字的附加紙中間,添進了不少張紙,全都是散駐各處的所有其他軍官新近才簽的字。那些軍官也是一天到晚忙著在同一份公文上簽字。看著簡單的公文愈積愈厚,最終積成大本大本的手稿,梅傑少校好不失望。

  他在同一份公文上簽字,不管簽了多少回,總要返回,還讓他簽一次。他漸漸明白,要想擺脫其中任何一份公文,都是白費心機。一天——就是刑事調查部那名工作人員初次來訪後的第二天——梅傑少校在一份公文上簽上了華盛頓·歐文的姓名,沒簽自己的名字,他只是想看看會有什麼效果。他挺喜歡這個簽名,實在是非常喜歡,於是,這之後,他整個下午都在所有公文上簽華盛頓·歐文的名字。這純粹是他一時無聊所為,自然也是一種反抗行為,他知道事後必定會因此而受到嚴懲。翌日上午,他膽戰心驚地走進辦公室,卻巴望著看看會發生什麼事。結果,啥事兒也沒有。

  他犯了罪,但反倒是樁好事,原因是,凡經他簽上華盛頓·歐文姓名的公文,再沒有一份退還!最終取得了進展,於是,梅傑少校便以全身心的熱情,投入新的事業,往公文上簽署華盛頓·歐文的姓名,這或許算不得是什麼了不起的活動,但總要比簽「梅傑·梅傑·梅傑」有些趣味。一旦華盛頓·歐文實在乏味了,他就倒個個兒,寫成歐文·華盛頓,直簽到再無趣味為止。他終究是了結了一樁事情,因為凡是簽上華盛頓·歐文或歐文·華盛頓的公文,再沒有一份返回中隊。

  最終真正返回中隊的,倒是假扮成了飛行員的另一名刑事調查部工作人員。中隊上下全都知道他是刑事調查部的,因為他向他們吐露了自己的真實身份,並懇求每個人別告訴其他任何人,可其實呢,他早就跟其他人說了,自己是刑事調查部派來的。

  「中隊裡知道我是刑事調查部派來的只有你一個人,」他向梅莎少校吐露說,「你要絕對保守秘密,以免影響我的工作效率。你明白嗎?」

  「陶塞軍士也知道你是誰。」

  「是的,我知道。我想進來見你,只得告訴他。不過,我知道他是無論如何不會跟誰說的。」

  「他跟我說了,」梅傑少校說,「他告訴我說,外面有個刑事調查部的人想見我。」

  「這雜種。我得對他進行安全審查。如果我是你,我不會把任何絕密文件攤在這兒。至少在我彙報之前得把它們收起來。」

  「我這兒沒什麼絕密文件,」梅傑少校說。

  「我說的就是這類文件。把它們鎖進你的公文櫃,這樣,陶塞軍士也就沒法拿到了。」

  「公文櫃唯一的一把鑰匙就在陶塞軍士手裡。」

  「恐怕我們這是在浪費時間,」刑事調查部的來人說,語氣頗為生硬。這傢伙身量矮胖,極有朝氣,卻好激動,動作敏捷果斷。他從一隻特大的紅色信封裡抽出許多份直接影印件。「你見過這些嗎?」——那只信封一直醒目地藏在一件皮制的飛行短上衣裡邊,衣服上畫得花裡胡哨——飛機穿越滾滾的橘黃色高射炮火,以及標誌完成五十五次作戰飛行任務的一排排整齊的小炸彈。

  梅傑少校木然地看著一份份寄自醫院的私人函件的直接影印件,上面均有審查官簽署的「華盛頓·歐文」或「歐文·華盛頓」。

  「沒見過。」

  「這些呢?」

  梅傑少校繼而又盯著一份份寄給他的公文,上面是他簽署的相同的姓名。

  「沒見過。」

  「簽這些姓名的人是不是在你的中隊?」

  「哪一個?這上邊有兩個姓名。」

  「隨便哪一個。據我們估計,華盛頓·歐文和歐文·華盛頓是同一個人,他用兩個姓名,只不過是想迷惑我們。你知道,經常有人耍這種把戲。」

  「我想我中隊裡沒這兩個姓名的人。」

  刑事調查部的那名工作人員面露失望。「他可比我們想的要聰明得多,」他說,「他在用第三個姓名,又要冒充別的什麼人了。我想……沒錯,我想我知道這第三個姓名是什麼。」他靈機一動,極興奮地又抽出一份直接影印件,讓梅傑少校看個仔細。「這個見過沒有?」

  梅傑少校略微前傾了一下身體,見到的是那份V式航空信函的直接影印件,上面除瑪麗這個名字外,所有內容都讓約塞連給塗掉了,不過,約塞連還寫上了:「我苦苦地思念著你。美國隨軍牧師A·T·塔普曼。」梅傑少校搖了搖頭。

  「我以前可從未見過。」

  「你知道誰是A·T·塔普曼嗎?」

  「是飛行大隊的隨軍牧師。」

  「這事總算真相大白了,」刑事調查部的來人說,「華盛頓·歐文就是飛行大隊的隨軍牧師。」

  梅傑少校一陣驚恐。「A·T·塔普曼是飛行大隊的隨軍牧師。」

  他紂正道。

  「你能肯定嗎?」

  「當然。」

  「飛行大隊的隨軍牧師怎麼會在一封信上寫這樣的話呢?」

  「也許是別人寫的,冒用他的姓名。」

  「別人怎麼會想冒用隨軍牧師的姓名呢?」

  「想不被人發現。」

  「你說的或許有些道理,」刑事調查部的人遲疑片刻後斷言道,接著很清脆地咂了咂嘴。「也許我們面對的是一幫人,有兩人的姓名恰好可以相互調換,就串通一氣。沒錯,我敢肯定是這樣。其中一個就在你的中隊裡,一個在醫院裡,再有一個就是跟隨軍牧師在一塊兒。這麼說來,一共有三個人,是不是?你是不是絕對肯定以前從未見過這些公文?」

  「要是見過,我就會在上面簽名了。」

  「簽誰的名?」刑事調查部的人問得很狡猾。「你的還是華盛頓·歐文的?」

  「簽我自己的名字,」梅傑少校對他說,「我連華盛頓·歐文的姓名還不知道呢。」

  刑事調查部的人綻開了笑臉。

  「少校,我很高興你跟這事無關。也就是說,我們倆能夠合作。

  只要是能合作的,不管是誰我都需要。歐洲戰區某個地方,正有人在設法把發送給你的公文弄到手。你是否清楚究竟是誰?」

  「不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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