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外國文學 > 到燈塔去 | 上頁 下頁
六二


  第七章

  「拉姆齊夫人!」莉莉呼叫著,「拉姆齊夫人!」但是什麼也沒有出現。痛苦加強了。她想,痛苦竟然能夠使人處於如此低能的狀態!幸好老頭沒有聽見她。他仍然慈祥、平靜——如果你願意這樣想的話——仍然崇高。感謝上帝,沒有人聽到了她那不光彩的叫聲,痛苦停止吧,停止吧!顯然她還沒有到失去理智的地步。沒有人看見她跨出她那塊狹窄的木板落入滅頂的水中。她仍然是一個拿著枝畫筆站在草坪上的乾癟的老處女。

  這時渴求的痛苦和強烈的憤怒(正當她覺得她永遠不要再為拉姆齊夫人感到悲哀的時候,卻又被召喚起了這份感情。早餐時面對著那些咖啡杯她想念拉姆齊夫人了嗎?一點也沒有)慢慢減輕了;悲傷後的寬慰是解毒劑,本身就是止痛的良藥,同時更為神秘的是,她感覺到有一個人在場,是拉姆齊夫人,暫時擺脫了這個世界加在她身上的重負,輕快地站在她的身邊(因為這確實就是絕美的拉姆齊夫人),然後把去世時戴的白色花環舉到額頭。

  莉莉又一次擠出了幾種顏料。她著手對付那片樹籬。很奇怪她這樣清楚地看到了她,帶著平日的輕快步伐穿過田野,消失在淡紫色柔和起伏的田地中,消失在遍地的風信子或百合花叢中。這是畫家的眼睛在作弄她、聽到拉姆齊夫人死訊後的許多天,她都看見她像這個樣子,把花環戴在額頭上,和她的伴侶,一個影子,確確實實地穿過田野而去。這個景象,這個片段,具有令人感到慰藉的力量。無論她在哪裡畫畫,在此處鄉間或在倫敦,這個幻象都會來到她的眼前,她就會半閉著眼睛為這個幻象尋找一個基點。

  她俯視著火車車廂,公共汽車;她沿肩膀或面頰取線;看著對面的窗戶;看著夜裡亮起串串燈光的皮卡迪裡廣場。這一切都曾是茫茫的死亡之野的一部分。但總有什麼東西——可能是一張臉,一個聲音,一個報童叫賣《旗幟報》、《新聞報》的聲音——穿透這一片茫茫,喝止她、喚醒她,要求她並最後成功地使她集中注意力,因此這個幻象就不斷需要重塑。現在又是如此,她被某種本能的對距離和藍色的需求所驅使,她向下面的海灣看去,把條條藍色的波浪看做小丘,把顏色更紫的空間看做多石的田野。

  和以前一樣,一個不協調的東西引起了她的注意。在海灣中央有一個棕色的斑點。那是一條船。是的,她馬上就意識到這一點。但是,是誰的船呢?拉姆齊先生的船,她答道。拉姆齊先生;那個舉著手、神情冷漠、穿著漂亮的皮靴、率領著他的隊伍、大踏步走過她身邊的男人,他要求得到她的同情,而她拒絕給予他。那只船現在已經駛過了半個海灣。

  早晨的天氣非常好,只是偶爾吹過一絲微風。海天似乎渾然一體,船帆仿佛高掛在天空,雲彩又仿佛落入了海中。遙遠的海面上,一條輪船在空中畫出一道濃煙,翻卷繚繞,久久不散,裝點著這幅景色。空氣仿佛是層薄紗,把萬物輕柔地保存在它的網中,僅僅讓它們輕輕地來回擺動。就像天氣非常晴朗時常會發生的那樣,懸崖似乎意識到了船隻,船隻也似乎意識到了懸崖,它們似乎互相發送著只有它們才理解的的秘密信號;因為有時燈塔似乎離海岸很近,但這天早晨在一片氤氳之中卻顯得非常遙遠。

  「他們現在在哪兒?」莉莉看著大海,心裡在想。他在哪兒,那個胳膊下夾著一個牛皮紙包、默默從她身邊走過的非常衰老的男人在哪兒?那條船在海灣的中央。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