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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四


  第四章

  房子空了,門鎖上了,床墊卷起來了,於是那飄泊的微風、大隊伍的前鋒便一擁而入,掃過光禿禿的板壁,這兒咬咬、那兒扇扇,在臥室和客廳裡沒有遇到完全抵抗它們的東西,只有掛在牆上啪嗒啪嗒響的簾幃,吱吱嘎嘎的木板,裸露的桌腿,已經生了水銹、失去光澤、有了裂紋的平底鍋和瓷器。人們脫下丟棄的東西——一雙鞋子、一頂打獵戴的帽子、衣櫥裡一些褪了色的裙子和上衣——只有它們在這空宅的世界裡還保留了人的形狀,顯示它們曾一度被人體填滿過、充滿了生命;人的手曾忙碌地擺弄過它們的掛襻和紐扣;鏡子裡曾映出過一張面孔;映出過一個虛幻的世界,那裡一個身影在轉動、一隻手一閃、門開了,孩子們跌跌撞撞地沖了進來又離去。而如今,日復一日,光線變化,在對面的牆上投下清晰的圖像,宛如一朵花在水中的例影。只有在風中舞動的樹影在牆上躬身致意,一時遮暗了反射陽光的水池;或許小鳥飛過,形成一個柔和的黑影,慢慢撲動著掠過臥室的地板。

  就這樣,美統治了一切,和靜寂一起構成了美本身的形態,這是生命已經離去後的美;如從火車車窗中看到的黃昏的水池,遙遠、孤單、稍縱即逝,在暮色中顯得蒼白。儘管曾被看到過,卻依然孤獨。美和靜寂在臥室里拉起手來,在蓋著防塵罩布的水罐和椅子間,就連風的窺探和海邊潮濕空氣的溫柔觸摸、蹭擦、嗅聞、再三反復重複它們的問題——「你們會褪去顏色嗎?你們會消亡嗎?」——也並未能擾亂這寧靜、冷漠和完美的一體性氣氛,似乎它們提出的問題幾乎沒有必要由他們來回答:我們繼續存在。

  似乎沒有任何東西能夠破壞那個形象,玷污那份純真,或攪亂那支配一切的寂靜的幕罩,這幕罩一個又一個星期地在空空的房間裡把鳥兒漸漸低落的啼叫、輪船的汽笛聲、田野裡低沉的嗡嗡聲、狗吠、人喊和自己交織在一起,並用它們把寂靜的房子包裹起來。只有一次一塊木板翹裂起來落到樓梯的平臺上;半夜時分,轟的一聲,木板斷裂,仿佛在多少個世紀的靜止後,一塊岩石從山上崩裂開轟降隆向山谷猛衝而去,幕罩的一角鬆開了,來回擺動。然後寧靜又一次降臨;陰影搖動;日光崇拜地彎向自己投在臥室牆上的影子;當邁克納布太大按照吩咐來開開窗戶,打掃臥室時,她用長時間浸泡在洗衣盆中的兩隻手撕破了寂靜的幕罩,又用嘎吱嘎吱地踏過卵石的靴子把它碾得粉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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