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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五


  第十八章

  他每六個月就讀其中的一本,他說。這為什麼會使查爾斯·坦斯利生氣呢?他一頭插了進來(拉姆齊夫人想,這全都是因為普魯對他態度不好之故),在對韋弗利系列小說一無所知、絕對一無所知的情況下對之大加指責,拉姆齊夫人想。她更多的是在觀察他而不是在聽他說話。她從他的態度可以看出是怎麼回事——他想要突出自己,直到他獲得教授的職稱或娶了老婆,才會不再需要張口閉口總是「我——我——我」的。因為他對可憐的沃爾特·司各特爵士,或者也許是簡·奧斯汀,的批評不過就是這麼回事。「我——我——我。」他想著的是他自己以及他給別人的印象,這一點她從他說話的聲音中、強調的口氣中和他的緊張不安中可以感覺得出來。成功會對他有好處。

  不管怎樣,他們又談開了。現在她用不著聽了。她知道這不會持續太久的,但是此刻她的眼光是出奇地清晰.似乎沿著餐桌把這些人的面目一個個揭示出來,毫不費力地看到他們的思想和他們的感情,就像悄悄鑽入水底的光,照亮了水上的漣漪、水中的蘆葦、水下遊動的小魚和突然靜止下來的鱒龜,一切都懸浮在水中顫抖。她就像這樣看到他們;聽到他們;但無論他們談的是什麼,都具有這個特點,仿佛他們說的話像鱒魚的遊動,與此同時她可以看得見水上的漣漪和水底的礫石,看得見右邊有點什麼,左邊有點什麼;一切結成一個整體;而在她活躍的現實生活中,她會撒網捕撈然後把撈得之物一一分門別類;她會說她喜歡韋弗利系列小說,或者說她沒有讀過;她會極力促使自己前進;但現在她什麼話也沒有說。此刻她處於懸浮著的暫停狀態。

  「呃,但是你認為這會流行多久?」有人說。好像從她身上顫動著伸出的一對觸角,截下了一些句子,迫使她去注意它們。這就是其中的一句。她嗅出這裡面對她丈夫存在的危險。這樣的一個問題幾乎肯定會引起一些別的話,使他想起自己的失敗。他的書還會流行多久——他立刻就會想到這一點。威廉·班克斯(他完全沒有這種虛榮心)笑了起來,他說,對他說來,時尚的變化根本無關緊要。誰能說得出什麼會長存——無論在文學還是在其他一切方面?

  「讓我們欣賞我們真正欣賞的東西吧,」他說。拉姆齊夫人覺得他的正直誠實令人稱羨。他似乎從來不想:這對我會有什麼影響?可是如果你有另一種性格,非得有人誇獎不可,非得有人鼓勵不可,你自然就會開始感到不安(她知道拉姆齊先生已開始有這種感覺);會希望有人說,哦,但是拉姆齊先生,你的作品是會流傳下去的,或者類似的什麼話。現在他有點惱怒地在說,不管怎麼說,他一輩子都會讀司各特(還是莎土比亞?)這話明顯地反映了他的不安。話說得很激動。每個人,她心想,都不知為何覺得有點不安。於是具有敏感的直覺的明塔·多伊爾直楞楞地、可笑地說,她不相信會有什麼人真喜歡讀莎士比亞。

  拉姆齊先生冷冷地說(但他的心境已經轉變),很少有人像他們嘴裡說的那樣喜歡莎土比亞。但是,他補充道,莎士比亞有些劇本還是有相當大的優點的;這時拉姆齊夫人看到,至少此刻總算沒事了;他會笑話明塔,而明塔,拉姆齊夫人看到,意識到他是多麼在於別人對他的看法,就會以自己的方式來滿足他。想法子去恭維他。但是她又希望不必如此:也許是她自己的過錯才搞得必須這樣做。不管怎樣,她現在可以放心地聽保羅·雷勒談他小時候讀過的書了。他說,這些書永遠留在記憶裡。他上學時讀過托爾斯泰的一些作品,其中一本他一直記得,不過他把名字給忘了。俄國人名太難記了,拉姆齊夫人說。「渥倫斯基。」保羅說。

  他記住了這個名字,因為他一直覺得這名字對一個反面人物太合適了。「渥倫斯基。」拉姆齊夫人說;「哦,是《安娜·卡列尼娜》,」但是他們沒有能夠談下去;書籍不是他們擅長的話題。不對,在有關書的問題上,查爾斯·坦斯利一秒鐘就能糾正他們倆的錯誤,但是他的話裡總會夾雜著暗含的擔憂;這話該說嗎?我給人好印象了嗎?其結果是,聽的人對他的瞭解勝過對托爾斯泰的瞭解,而保羅說的就是事情本身,不談自己。他和所有遲鈍的人—樣,有一種謙遜的品德,照顧別人的感情;她起碼有時覺得這很吸引人。現在他想到的就既不是他自己,也不是托爾斯泰,而是她是不是有點冷,是不是有穿堂風吹著她了,她想不想吃一隻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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