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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七


  第十四章

  「去了,」普魯想了想,回答母親的問題,「我想南希是和他們一起去了。」

  如此說來,南希和他們一起去了,拉姆齊夫人想道。她放下發刷,拿起梳子,聽見敲門聲,說「進來」(賈斯珀和蘿絲走了進來),一面心裡在琢磨,究竟南希和他們在一起會使出事的可能性更大些還是更小些;不知為什麼,拉姆齊夫人覺得可能性會更小些,她這樣想沒有什麼道理,只是認為如此規模的慘案畢竟不太可能,他們不可能全都淹死。她又一次感到自己在老對手——生活——面前是多麼孤立無助。

  賈斯珀和蘿絲說,米爾德裡得想知道是不是等一會兒再開晚飯。

  「就是英國女王也不等。」拉姆齊夫人斷然說道。

  「就是墨西哥女皇也不等。」她補充道,一面對賈斯珀笑了起來,因為他有他媽媽一樣的壞毛病:他也愛誇大其詞。

  她說,賈斯珀去帶口信的時候,如果蘿絲願意,可以挑選她今晚戴的首飾。有十五個人一起吃飯的時候,你不可能等個沒完,她現在開始對他們這麼晚還不回來感到生氣了;他們太不替別人著想了,除了為他們擔心之外,她對他們竟然選擇今晚遲遲不歸而生氣.事實上她希望這頓飯特別愉快,因為威廉·班克斯先生終於同意和他們一起吃飯了;而且今晚有米爾德裡得的拿手好菜——法式燜牛肉。一切都取決於做好後馬上就能上菜。牛肉、月桂葉、葡萄酒——一切必須烹調得恰到好處。做好了等著是不可能的。但是當然偏偏在今晚他們非得出去,非得晚回來.飯菜不得不撤回去,不得不保持別冷掉;法式燜牛肉就全給糟蹋了。

  賈斯珀給她挑了一條蛋白石項鍊;給蘿絲挑的是金項鍊。配她的黑色禮服,哪一條更好看?究竟哪條好看?拉姆齊夫人看著鏡子裡自己的脖子和肩膀(但避免看臉部),心不在焉地說。孩子們在亂翻她的首飾的時候,她看著窗外那總是讓她感到十分有趣的景象——那些白嘴鴉盤旋著想決定往哪棵樹上落。每一次它們都似乎改變主意,重又飛向天空,她想,這是因為那只老白嘴鴉,她叫它老約瑟夫的那只鴉爸爸,是只脾氣刁鑽古怪的烏。它是只很不體面的老鳥,翅膀上的毛掉了一半。像她看見過的那個在一家酒吧前吹喇叭的戴頂大禮帽的破落老紳士。

  「看呀!」她笑著說。它們還真在打架。約瑟夫和瑪麗打起來了。反正它們又全都飛上天去了,它們的黑色翅膀推開空氣,把空氣切成優美的鐮鉤形。那翅膀撲扇、撲扇、撲扇的動作——她永遠也無法淮確地形容得令自己滿意——對她來說是最最可愛的。你看那個,她對蘿絲說,希望蘿絲能看得比自己清楚些。因為你的兒女常常會把你的感受往前推進一小點。

  但是該戴哪一條項鍊呢?他們把她首飾盒中的每一格全都打開了。是那條意大利金項鍊,還是詹姆斯叔叔從印度給她帶來的蛋白石項鍊;還是戴她那條紫水晶的?

  「挑呀,最親愛的,挑呀。」她說,希望他們快點挑。

  但是她由著他們慢慢挑:特別是盡著蘿絲一會兒拿起這條、一會兒拿起那條,把首飾放在黑禮服前比試,因為她知道,每晚這小小的挑選首飾的儀典是蘿絲最喜歡的。蘿絲如此重視為母親挑選要戴的首飾,有她自己秘密的原因。是什麼原因呢,拉姆齊夫人一動不動地站在那裡,讓蘿絲把選中的項鍊給她戴上,一面心裡在想;她從自己的過去中推測,像蘿絲這樣年齡的女孩對母親所懷有的某種深刻的、某種埋藏在心底的、難以用言語表達的感情。

  就像一切別人對自己的感情一樣,拉姆齊夫人心裡想,它使人黯然神傷;你能夠給這種感情以回報的是太少了;而蘿絲對她的感情和拉姆齊夫人的實際情況相比也太不相稱了。蘿絲會長大成人;帶著這樣深刻的感情,她認為,蘿絲也將會感到痛苦;這時她說她已經準備停當,他們可以下樓去了,賈斯珀,因為他是位紳士,應該伸出於臂來讓她挽著,而蘿絲既然是位小姐,應該給她拿手絹(她把手絹給了她),還有什麼?啊,對了,可能會冷:帶上披巾吧。給我挑一條披巾,她說.因為這會讓蘿絲高興的,這個孩子將來註定會痛苦的。「看那兒,」她在樓梯口的窗前停下腳步說,「它們又回來了。」約瑟夫落在了另一棵樹梢上。「你不認為,」她對賈斯珀說,「它們不願意翅膀被打斷嗎?」他為什麼要用槍去打可憐的老約瑟夫和瑪麗?他在樓梯上倒動著兩隻腳,覺得受到了責備.但是不算嚴厲。

  她不懂打鳥的樂趣;不知道它們沒有感覺;作為他的母親她生活在世界的另一個區域裡,但他挺喜歡她講的瑪麗和約瑟夫的故事。她能使他大笑。可她怎麼知道這兩隻鳥就是瑪麗和約瑟夫呢?難道她認為每晚都是同樣的鳥飛到同樣的樹上來嗎?他問。但是這時像所有的大人一樣,她突然不再注意到他。她正傾聽著從門廳裡傳來的喧嚷聲。

  「他們回來了!」她大聲說道,頃刻之間對他們的氣惱超過了感到的寬慰。然後她又想,這發生過嗎?她可以走下去,而他們會告訴他——但是不。當著這麼多人他們什麼也不會告訴她的。因此她必須下樓去先開始晚餐,並耐心等待。像一個看到臣民聚集在大廳裡的女王,她俯視著他們,然後下到他們之中,默默地對他們的讚美表示致意,接受他們對她的忠誠和膜拜(保羅在她經過時一動也不動,只是直視著前方),她走下樓來,穿過門廳,微微點了點頭,仿佛在接受他們未能說出的話:對她美貌的讚美。

  但她停住了腳步。有一股焦糊的氣味。他們會讓法式燜牛肉煮溢了鍋嗎?她在想。天哪,可千萬別!當銅鈴響亮的叮噹聲莊嚴地、權威地宣佈,所有分散在各處的人,無論在閣樓上、臥室中、自己的小角落裡,也無論是在看書、寫字、最後整理一下頭髮或扣上衣衫,都必須放下一切,把小零碎放在盥洗台和梳粧檯上,把小說放在床頭櫃上,收起保密的日記,統統集中到餐廳裡來吃晚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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