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外國文學 > 德伯家的苔絲 | 上頁 下頁 |
九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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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兩三年以前,他作為一個傳教團體的代表到特蘭裡奇講道;那時候我還是一個荒唐放蕩的人,當他不顧個人得失來勸導我,指引我,我卻侮辱了他。而他並沒有懷恨我,只是簡單地說,總有一天我會接受到聖靈初結的果實——那一天,許多前來笑駡的人,也都留下來祈禱了。他說的那些話深深地留在我的心裡。不過我母親的死使我遭到了最大的打擊;慢慢地,我終於看見我道路上的光明了。自此以後,我一心只想把真理傳給別人,這就是我今天到這兒來講道的原因,不過,我來這一帶講道也只是近來的事。我做牧師的最初幾個月,是在英格蘭北部一群我不熟悉的人中間度過的,是想先在那兒練練膽子,因為對那些熟悉你的人講道,對在罪惡的日子裡曾是自己夥伴的那些人講道,你是需要勇氣來接受對自己誠心的所有最嚴格的考驗的。苔絲,你要是知道自己打自己臉的那種快樂,我敢肯定——」 「不要再說了吧!」她激動地說,她說的時候就轉身躲開他,走到臺階那兒,靠在上面。「我才不信這種突如其來的事呢!你對我這樣說話,我只感到憤怒,你心裡知道——你心裡分明知道你把我傷害到了什麼地步!你,還有像你這樣的人,你們在這個世界上盡情享樂,都是以我這樣的人遭罪受苦為代價的;等你們享樂夠了,你們就又皈依了宗教,好到天堂裡去享樂,真是多美的事啊!少來這一套——我不會相信你——我恨你!」 「苔絲,」他堅持著說下去;「不要這樣說!我皈依宗教,就像接受了一種讓人高興的新觀念啊!你不相信我嗎?你不相信我什麼呢?」 「我不相信你真的變成了好人。不相信你玩的宗教把戲。」 「為什麼?」 她放低了聲音說:「因為有個比你好的人就不相信這種事。」 「這真是女人的見識了!那個比我好的人是誰呢?」 「我不能告訴你。」 「好,」他說,說的時候似乎有一種憤怒立刻就要發作出來,「上帝不容許我自己說自己是好人——你也知道我也不會自己說自己是好人。我是一個剛剛從善的人,真的;但是新來後到的人有時候看得最遠。」 「不錯,」她悲傷地回答。「可是我不敢相信你真的皈依了一種新的神靈。阿曆克,像你感覺到的這種閃光,我想恐怕不會長久的!」 她原先靠在臺階上,她在說話的時候就轉過身來,面朝著阿曆克;於是他的眼睛就在無意中落在了苔絲的臉上和身上,打量著她,思考著。他身上那個卑劣的人此時已經安靜了;但是肯定沒有剷除,也沒有完全抑制住。 「不要那樣看著我!」他突然說。 苔絲此時對自己的動作和神氣並沒有完全意識到,聽了他的話立即把她那一雙又大又黑的眼睛的目光收了回來,臉上一紅,結結巴巴地說,「對不起!」她從前心中常常出現的痛苦情緒復活了,那就是她天生了這樣一副容貌,但是卻老是出錯。 「不,不!不要說對不起。不過你既然戴著面紗遮著你美麗的臉,那你為什麼不繼續戴著它呢?」 她把面紗拉了下來,急忙說,「我戴面紗主要是為了擋風的。」 「我這樣對你發號施令似乎是太嚴厲了!」他繼續說:「不過最好我還是不要多看你。看了也許太危險。」 「別說啦!」苔絲說。 「唉,女人的臉早已經對我產生過太大的魅力,能叫我不害怕嗎!一個福音教徒和女人的臉本來沒有關係;但是它卻使我想起了我難以忘記的往事!」 說完了這些話,他們就慢慢地朝前走著,偶爾隨便說一兩句話,而苔絲心裡一直在想,他究竟要同她走多遠,同時也不願意明著把他趕回去。當他們走到柵欄門和臺階時,常常看到一些用紅紅綠綠的油漆寫的《聖經》格言,她問他知不知道是誰不辭辛苦把它們寫上去的。他告訴她,寫格言的那個人是他和另外一些在那個教區工作的人請來的,把那些格言寫上去,目的也就是要去感化邪惡一代的心。 後來他們走到了那個被稱作手形十字柱的地點。在這一片荒涼的白土高地上,這個地方是荒涼的地方。它決不是那種畫家和愛好風景的人所追求的那種美,而是相反的帶有悲劇情調的美。這個地方的名字就是從矗立在那兒的那個石頭柱子來的。那是一根奇怪的粗糙的用整塊石頭做成的柱子,在任何本地的採石場裡,都找不到這種石頭,在這塊石頭的上面,粗糙地刻了一隻人手。關於它的歷史和意義,有許多不同的說法。有的權威人士說,那兒從前曾經豎有一根完整的虔誠的十字架,而現在的剩餘部分只是它的底座了。也有另外的人說,那是一根完整的石頭柱子,是用來標明地界和集合地點的。無論這根柱子的出處如何,但是由於各人的心情不同,看到那根石頭柱子豎在那兒,有的人感到兇惡,有的人感到陰森;就是從那兒走過的感覺最遲鈍的人,也會產生出這樣的印象。 「我想我現在一定要離開你了!」他們在快接近那個地點時他說。「今天晚上六點鐘我必須到阿伯特·色諾去講道,我走的路從這兒往右拐。苔絲,你今天把我弄得有些心煩意亂了——我也不知道究竟為什麼。我必須走了,必須控制自己的情緒——你現在說話怎麼變得這樣流利了?你能說這樣好的英語是誰教你的呢?」 「我是在苦難中學會一些東西的!」她含糊其詞地說。 「你有什麼苦難呢?」 她把她第一次的苦難告訴了他——那是與他有關的一次苦難。 德貝維爾聽後啞口無言了。「一直到現在,我對這件事一無所知!」他後來低聲說。「在你陷入麻煩的時候,為什麼不跟我寫信呢?」 她沒有回答;他又接著說,打破了沉默:「好吧——你還會見到我的。」 「不,」她回答說。「再也不要見面了!」 「讓我想想吧。不過在我們分手之前,到這兒來吧。」他走到那根柱子的跟前;「這曾經是一根神聖的十字架。在我的教義裡我是不相信聖物遺跡的,但是有時候我害怕你——和你現在害怕我比起來,我是更加怕你了;為了減少我心中的害怕,請你把你的手放在這只石頭雕成的手上,發誓你永遠也不來引誘我——不要用你的美貌和行動來引誘我。」 「天啦——你怎能提出這種不必要的要求呢!我一丁點兒引誘你的想法也沒有啊!」 「不錯——不過你還是發個誓吧。」 苔絲半帶著害怕,順從了他,把手放在那只石頭手上發了誓。 「你不是一個信教的人,我為你感到遺憾,」他繼續說:「有個不信教的人控制了你,動搖了你的信念。不過現在用不著多說了。至少我會在家裡為你祈禱的;我會為你祈禱的;沒有發生的事又有誰能夠知道呢?我走了,再見!」 他轉身向一個獵人樹籬中的一個柵欄門走去,沒有再看她一眼就跳了過去,穿過草地朝阿伯特·色諾的方向走了。他向前走著,他的步伐表現出他心神不安,他走了一會兒,仿佛又想起了以前有過的念頭,就從他口袋裡掏出來一本小書,書頁裡夾有一封疊著的信,那封信又破又亂,好像反復看了好多遍似的。德貝維爾把信打開,信是好幾個月以前寫的,信後簽的是克萊爾牧師的名字。 在信的開頭,寫信人對德貝維爾的轉變表示由衷的高興,接著又感謝他的一片好意,就這個問題跟他通信。信中還說,克萊爾先生真心實意地寬恕了德貝維爾過去的行為,並且對這位青年的未來計劃表示關注。為了實現他的計劃,克萊爾先生非常希望看到德貝維爾也進入他多年獻身的教會,並且願意幫助他先進神學院學習;不過既然德貝維爾認為進神學院耽誤時間而不願去,所以他也不再堅持他非進神學院不可了。任何人都要在聖靈的激勵下盡心盡力,奉獻自己,盡自己的本分。 德貝維爾把這封信讀了又讀,似乎在尖刻地嘲笑自己。在他往前走的時候,他又把從前寫的備忘錄讀了幾段,後來臉色又重新平靜下來,很明顯苔絲的形象不再擾亂他的心智了。 與此同時,苔絲也一直沿著山脊走著,因為她走這條路回家是最近的一條路。走了不到一英里,他遇見了一個牧羊人。 「我剛才走過的那根古老的石柱是什麼意思呢?」她問他。「從前它是一個十字架嗎?」 「十字架——不是的;它不是一個十字架!那是一件不吉利的東西,小姐。那根石頭柱子是古時候一個犯了罪的人的親屬豎在那兒的,先是把那個人的手釘在那兒折磨他,後來才把他絞死。他的屍首就埋在那根石頭柱子下面。有人說他把自己的靈魂賣給了魔鬼,有時候還顯形走出來呢。」 她出乎意外地聽說了這件陰森可怖的事,不禁毛骨悚然,就把那個孤獨的牧人留在那兒,自己朝前走了。當她走近燧石山的時候,天色已是黃昏了。她走進通往村子的那條籬路,在路口的地方,她碰到了一個姑娘和她的情人在一起,而自己沒有被他們看見。他們不是在說什麼調情的話,那個年輕姑娘說話的聲音清脆而又冷淡,答理著那個男人熱情的說話。那時候,大地一片蒼茫,天色一片昏暗,在這種沉寂裡,沒有外來的東西闖入進來,只聽見那個姑娘說話的聲音,飄蕩在寒冷的空氣裡。有一會兒,這些聲音使苔絲的心高興起來,後來,她又推究出他們會面的原因,吸引他們的是來自一方或另一方的力量,而這種同樣的吸引力正是導致她的災難的序幕。當她走近了的時候,那個姑娘坦然地轉過頭來,認出了苔絲,那個年輕的小夥子感到不好意思,就離開了。那個姑娘是伊茨·休特,認出是苔絲,就把自己的事情放在一邊,立刻關心起苔絲這次出門的事來。苔絲對這次出門的結果含糊其詞,伊茨是一個聰敏的姑娘,就開始對她講自己的一件小事,也就是剛才苔絲看到的一幕。 「他叫阿米·西德林,從前有時候在泰波塞斯做零活兒,」她滿不在乎地解釋說。「其實他是打聽到我已經到這兒來了,才到這兒來找我的。他說他愛我已經愛了兩年了,不過我還沒有答應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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