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外國文學 > 德伯家的苔絲 | 上頁 下頁
六九


  信是寫給克萊爾的,內容如下:

  我親愛的兒子,——你可能已經忘了,你的教母皮特尼夫人臨終的時候,那時你還是一個孩子,她是一個虛榮心很強的女人,死時把她的一部分珠寶交給我,委託我在你結婚的時候交給你的妻子,無論你娶的妻子是誰,以表示她對你的情愛。我已經完成了她的囑託,自她去世以來,這副珠寶一直保管在銀行裡。雖然我覺得在這種情形裡把珠寶送給你妻子有點兒不太合適,但是你要明白,我一定要把這些東西送給那個女人,讓她終身使用,因此我就立即派人送了來。嚴格說來,根據你教母的遺囑的條款,我相信這些珠寶已經變成了傳家寶物。有關這件事的準確條文,也一併抄錄附寄。

  「我現在想起來了,」克萊爾說,「可是我全忘了。」

  匣子被打開了,他們發現裡面裝著一條項鍊,還有墜子,手鐲,耳環;也還有一些其它的裝飾品。

  苔絲起初不敢動它們,但是當克萊爾把全副的首飾擺開的時候,一時間她的眼睛放射出光來,就像那些鑽石閃光一樣。

  「它們是我的嗎?」她有些不敢相信地問。

  「是的,肯定是的!」他說。

  他向壁爐裡的爐火看去。他還記得,當他還是一個十五歲的孩子的時候,他的教母,一個紳士的妻子——他一生中接觸過的唯一一個富有的人,相信他將來一定能夠取得成功;她預言他的事業會超群出眾。把這些華麗的裝飾留給他的妻子,留給她的子孫的妻子,這與他想像中的事業根本就沒有矛盾的地方。現在它們在那兒放射出諷刺的光芒。「可是為什麼要這樣呢?」他問自己。自始至終,這只不過是一個虛榮的問題;如果承認他的教母有虛榮心的話,那麼他的妻子也應該有虛榮心啊。他妻子是德貝維爾家族的後人:誰還能比她更值得戴這些首飾呢?

  他突然熱情地說——

  「苔絲,把它們戴上——把它們戴上!」他從爐火邊轉過身來,幫著她戴首飾。

  但是仿佛有魔法幫助她似的,她已經把首飾戴上了——項鍊、耳環,所有的首飾她都戴上了。

  「不過這件袍子不太合身,苔絲,」克萊爾說。「應該是低領口的袍子,才好配這一副閃閃發亮的首飾。」

  「是嗎?」苔絲問。

  「是的,」他說。

  他建議她把胸衣的上邊折進去,這樣就大致上接近晚禮服的式樣了;她照著他的話做了,項鍊上那個墜子就獨自垂下來,顯露在她脖子的前面了,這正是設計要求戴的樣子,他向後退了幾步,打量著她。

  「我的天呀,」克萊爾說,「你有多漂亮啊!」

  正如所有的人知道的那樣,人是樹樁,還要衣妝;一個農村女孩子穿著簡單的服飾,隨隨便便看上去就讓人喜愛,要是像一個時髦女人加以打扮,加上藝術的修飾,就會光彩照人美不勝收了。而半夜舞會裡的那些美女們,要是穿上鄉村種地婦女的衣服,在沉悶的天氣裡站在單調的胡蘿蔔地裡,她們就會常常顯得可憐寒酸了。一直到現在,他都沒有想到苔絲面貌和四肢的藝術美點。

  「只要你在舞會上一露面呀!」他說。「但是不,不,最親愛的;我覺得我更喜歡你戴著遮陽軟帽,穿著粗布衣服……對,和你現在比起來,雖然現在更能襯托你的高貴,但我更喜歡你那樣的穿戴。」

  苔絲感覺到自己的驚人美麗,不禁興奮得滿臉通紅,但是卻沒有感覺到快樂。

  「我要把它們取下來,」她說,「免得約納森看見了我。它們不適合我戴,是不是?我想,應該把它們賣了,是不是?」

  「你再戴一兩分鐘吧。把它們賣了,永遠也不要賣。那是違背遺囑條款的。」

  她想了想,就照他的話做了。她還要告訴他一些事情,戴著它們也許有助於她和他談話。她戴著首飾坐下來;又開始一起猜想約納森有可能把他們的行李送到哪兒去了。他們早已為他倒好了一杯淡啤酒,好讓他來了喝,由於時間長了,啤酒的泡沫已經沒有了。

  過了一會兒,他們開始吃晚飯,晚飯已經擺好在桌子上了。晚飯還沒有吃完,壁爐裡的火苗突然跳動了一下,上升的黑煙從壁爐裡冒出來,彌漫在房間裡,好像有人用手把壁爐的煙囪捂了一會兒。這是因為有人把外面的門打開引起的。現在聽見走道裡傳來了沉重的腳步聲,安琪爾走了出去。

  「我敲了門,但是根本就沒有人聽得見,」約納森·凱爾抱歉地說,這回到底是他來了;「外面正在下雨,所以我就把門打開了。我把你們的東西送來了,先生。」

  「你把東西送來了,我非常高興。可是你來得太晚了。」

  「啊,是的,先生。」

  在約納森說話的音調裡,有一些不高興的感覺,而這在白天是沒有的,在他的額頭上,除了歲月的皺紋而外,又增添了一些愁煩的皺紋。他接著說——

  「自從今天下午你和你的夫人離開後——我現在可以叫她夫人了吧——奶牛場發生了一件非常令人痛苦的事,把我們給嚇壞了。也許你們沒有忘記今天下午公雞叫的事吧?」

  「天呀;——發生了什麼事呀——」

  「唉,有人說雞叫要出這件事,又有人說雞叫要出那件事;結果出事的竟是可憐的小萊蒂·普裡德爾,她要跳水自殺來著。」

  「天呐!真的嗎!為什麼,她還和別人一起給我們送行——」

  「不錯。唉,先生,當你和你的夫人——按照法律該這樣稱呼她了——我是說,當你們趕著車走了,萊蒂和瑪麗安就戴上帽子走了出去;由於是新年的除夕,現在已經沒有什麼事情可做的了,大家都喝得醉醺醺的,所以誰也沒有注意到她們。她們先是到了劉·艾維拉德酒館,喝了一氣的酒,然後她們就走到那個三岔路口,似乎是在那兒分的手,萊蒂就從水草地裡穿過去,仿佛是要回家,瑪麗安是到下一個村莊去,那兒還有一家酒店。從那時候起,誰也沒有看見和聽說過萊蒂了,有個水手在回家的路上,發現大水塘旁邊有什麼東西;那是堆在一起的萊蒂的帽子和披肩。他在水裡找到了萊蒂。他和另外一個人一起把她送回家,以為她已經死了;但是她又慢慢地醒過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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