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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四


  第二十三章

  七月的炎熱天氣在不知不覺中來到了人們身邊,平坦山谷中的大氣好像麻醉劑一樣,既沉重又沉悶,籠罩著奶牛場的人們、奶牛和樹木。熱氣騰騰的綿綿大雨,使得供奶牛放牧的牧草長得更加茂盛了,但是也妨礙了其它牧場上晚期收割牧草的工作。

  那是一個禮拜天的早晨;牛奶已經擠完了;住在場外的擠奶工人也回家了。梅爾斯托克教堂離奶牛場大約有三四英里遠近,苔絲和另外三個擠奶的女工已經商量好了,打算一塊兒去那兒作禮拜,所以她們就迅速換好了衣服。到現在為止,苔絲來泰波塞斯已經兩個月了,這還是她第一次出門去玩。在頭一天的整個下午和晚上,雷陣雨嘩嘩地傾倒在牧場上,牧場上有些乾草也被沖進河裡去了;但是今天早上,大地經過雨水的沖洗,太陽照射在牧場上,顯得更加明亮,空氣清新而芬芳。

  從她們的教區通往梅爾斯托克的那條彎彎曲曲的小路,有一段是沿著穀中最低窪的地方通過的。那幾個姑娘走到那段最低窪的地方時,發現大雨過後有一段大約五十碼長的路面被淹沒了,積水深過腳面。在平常的日子裡,這並不是什麼大不了的障礙;她們都是穿的高底木頭套鞋和靴子,可以滿不在乎地從水中蹚過去;但是這天是禮拜天,是她們抛頭露面的日子,她們口頭說的是去進行精神上的陶冶,而實際上是去進行肉體征服肉體的談情說愛;這個時候她們都會穿上白色的襪子和輕俏的鞋,有的穿粉紅的連衣裙,有的穿白色的連衣裙,有的穿淡紫色的連衣裙,只要上面濺上了一點兒泥都能被人看見;這片水塘把她們擋住了,叫她們犯了難。她們能夠聽見教堂的鐘聲已經敲響了——可是她們差不多還在一英里路以外。

  「誰能夠想到在夏天這條河裡還會漲這樣大的水呢!」瑪麗安說,她們已經爬到了路邊的坡頂上,猶豫不定地站在那兒,希望沿著山坡爬過去,繞過那個水塘。「如果不從水裡蹚過去,或者另外從徵收通行稅的路上繞過去,我們是過不了這個水塘的;要是繞過去的話,我們一定很晚才能到!」萊蒂毫無辦法地站在那兒說。

  「我們要是進教堂晚了,讓所有的人看著,我一定要難堪不過的。」瑪麗安說,「不等到『求主這個,求主那個』的時候,我是恢復不過來的。」

  正當她們擠在斜坡上站著的時候,她們聽見了路邊拐彎的地方傳來一陣水聲,接著安琪爾·克萊爾就在眼前出現了,他正在水中沿著那條被水淹的小路走來。

  她們四個人的心臟都不約而同地猛跳了一下。

  他的外表不像是過禮拜的,這大概是那個嚴守教條的牧師教育出來的兒子的樣子吧;他穿的衣服還是在奶牛場擠奶時穿的衣服,腳上穿著走泥濘道路的靴子,帽子裡面還塞了一片捲心菜葉,以保持頭部的涼爽,手裡拿一把小草鏟,這就是他全身的裝束。

  「他不是上教堂去的,」瑪麗安說。

  「不是的——但我希望他是上教堂去的!」苔絲低聲說。

  實際上,對也好錯也罷(借用巧舌如簧的辯論家的話),在夏季天氣晴朗的日子裡,安琪爾與其說在大小教堂裡聽人講道,不如說是在大自然裡接受教訓。而且這天早晨,他還出門去瞭解過洪水沖走乾草是不是帶來了巨大的損失。他在路上老遠就望見了那幾個姑娘們,儘管她們把心思集中在途中的困難上而沒有注意到他。他知道那個地點的水位已經升高了,也知道那片積水完全有可能成為她們路上的障礙。所以,他就急急忙忙地趕來,心裡模模糊糊地想著怎樣才能幫助她們——尤其是要幫助她們中間的某一個人。

  四個姑娘的面頰紅撲撲的,明亮的大眼睛水汪汪的,身穿輕盈的夏裝站在路邊的土坡上,就像鴿子擠在屋脊上一樣,看上去是那樣迷人,因此他在走到她們跟前之前,就停下來把她們端詳了一番。姑娘們穿著細紗長裙,長裙的下擺從草叢中趕出來無數的飛蟲和蝴蝶,它們被關在透明的裙擺之中飛不出來,就像關在籠中的小鳥一樣。安琪爾的眼光終於落在了苔絲的身上。苔絲站在四人隊伍的最後,正為她們進退兩難而忍不住要笑的時候,接觸到他的目光,不禁變得容光煥發。

  積水不比安琪爾的靴子深,他就從水中走到了她們的下邊;他站在那兒,看著網羅在長裙中的飛蟲和蝴蝶。

  「你們是想去教堂嗎?」他對站在最前面的瑪麗安說,說話裡也包括了後面的兩個,但是卻把苔絲排除在外。

  「是的,先生;已經這麼晚了;我一定會難堪死了——」

  「我來把你們抱過這個水塘吧——我把你們一個一個地抱過去。」

  四個姑娘的臉一起都變紅了,仿佛在她們胸膛裡跳動的是一顆心。

  「我想你抱不動的,先生,」瑪麗安說。

  「你們要過去,這是唯一的辦法了。站著別動。瞎說——你們不會太重的!我能夠把你們四個人一起抱起來。好了,瑪麗女,你來吧,」他接著說,「把你的胳膊伸過來,抱著我的肩膀,就這樣。好啦!抱緊。你做得很好。」

  瑪麗安按照克萊爾的吩咐,伏在他的肩上,讓他用胳膊抱著走過去,他的身材又高又瘦,從後面看過去,就好像一根花枝,抱著的瑪麗安就像是上面的一束鮮花。他們走到路上拐彎的地方不見了,但是從傳過來的他們在水中走路的聲音和瑪麗安帽子上露出來的絲帶,可以知道他們走到了哪兒。不一會兒他就回來了。按照她們站在斜坡上的順序,伊茨·休特是第二個。

  「他回來了,」伊茨·休特低聲說,她們聽得出來,她的嘴唇已經被感情燒幹了。「我也要和瑪麗安一樣,用胳膊摟著他的脖子,對著他的臉。」

  「那也沒有什麼呀,」苔絲急忙說。

  「什麼事都是有定數的,」伊茨沒有聽到苔絲說話,接著說。「擁抱有定數,不擁抱也有定數;現在我擁抱的時候來了。」①

  ①參見《聖經·傳道書》第三章。

  「喂——那是《聖經》中的話呀,伊茨!」

  「不錯,」伊茨說,「在教堂裡,我總是喜歡這些漂亮的詩句。」

  安琪爾·克萊爾現在走到了伊茨的面前,不過在他的這番舉動裡,有四分之三是出於一種幫忙的性質。伊茨一聲不響地朦朦朧朧地伏到克萊爾的肩上,克萊爾機械地把她抱起來走了。當萊蒂聽見他第三次轉回來時,她那一顆心怦怦地跳著,把她激動得差不多都搖晃起來了。克萊爾走到這個長著紅頭髮的姑娘面前,在他把她抱起來時,他看了苔絲一眼。他不能夠用嘴巴把話更明白地說出來。「一會兒就只剩下你和我了。」她臉上的表情說明她理解了他的意思;她有些喜形於色。他們都能善解人意。

  可憐的小萊蒂儘管身子最輕,但是抱著她卻最麻煩。瑪麗安胖乎乎的一堆死肉,好像一口袋糧食,幾乎都把克萊爾給壓倒了。伊茨很懂事,靠在他的肩上一動也不動。萊蒂卻是歇斯底里的一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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