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世界名著 > 賽珍珠:大地 | 上頁 下頁 |
二二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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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抬頭,遇著了梅琳鎮靜的目光,這一次他認為它們是由於冷酷無情才顯得如此鎮靜自信,於是他慍怒地看著她。太太很有把握地為她解釋,說:「她要等到自己希望結婚時才結婚。她將以對她說來是最好的方式安排她的一生,你必須承受這一點,源。」 這兩個女人注視著他,在她們的新的自由中甚至帶有某種敵意,年輕的挽起了年長者的手臂……是的,他必須承受這一點! 在這陰沉沉的一天,王源晚些時候離開了那間他曾經撲上床去的房間,漫無目標地在街上遊蕩,他又一次地心亂如麻。在愁苦中,他哭了又哭,胸中的心劇烈地疼痛,似乎它由於一會兒熾熱,一會兒冰冷,終於不能正常地跳動了。 王源心灰意懶地想,現在該怎麼辦呢?他在街上到處蹓躂,擠來撞去,旁若無人……是的,如果說快樂已經消逝,他的責任卻依然留存。他欠的債不會消失。他想這樣至少他可以獨自一人還清債務。他思念起留在家中的老父,他搜索枯腸,考慮自己能做些什麼事,能在哪兒找個工作求生,省下工資還債。他心裡暗暗地說,他要盡自己的義務,他感到自己還沒有初試鋒芒。 時光就這樣流逝著,他漫步的足跡遍佈全城,對他來說,這城市變得可憎可惡,街上外國人的臉,甚至他的同胞以及他自己穿的西服都使他感到可恨。他覺得,至少在這一刻,舊的風俗習慣更好。 他怒不可遏地對他冰冷、受傷的心呼喊:「是那些外國方式使我們的女性變得如此冥頑不靈、自由放任,使她們違背自然天性,像尼姑或妓女似的活著!」他帶著特殊的厭惡想起房東太太的女兒以及她的淫蕩,想起瑪麗和她那可以隨便讓人親吻的嘴唇,他詛咒她們。後來,他帶著一種不可遏止的仇恨看著每一個從他身邊經過的外國女人,他喃喃自語道:「我要設法離開這個城市。我將要到我看不到外國風尚和新生事物的地方去,我將在祖國的懷抱裡居住、求生。我希望我從來沒去過國外!希望我從來也沒離開過那土屋!」 他忽然想起他以前認識的那一位老農夫,那農夫曾經教他怎樣揮動鋤頭。他要到那兒去看望那個老人,重新體會跟自己的同類在一起的快慰,而不受那些外國人和他們的習俗的腐蝕。 他立刻轉到路邊,上了一輛公共汽車,以便及早到達那兒。車開到了盡頭,他才繼續步行。那天他走了很遠,尋找他曾耕種過的土地、那個農民以及他的家。可是一直到將近黃昏,他還沒有找到,因為街道已大大地變樣了,街上行人熙熙攘攘,當他最終認出了老地方時,他發現那裡已沒有耕地了。幾年之前,這兒還是一片肥沃豐產的土地,那老農民曾自豪地聲稱,他的家庭已在這塊土地上生活了一百多年。 現在,一家絲織廠在這兒平地而起,這是一件新事物,它跟過去的村莊一般大小,廠房的磚頭又新又紅,窗戶在屋頂上閃閃發光,黑煙則從煙囪裡縷縷不絕地冒出來。當王源正站著觀望這座工廠時,一聲尖銳的汽笛鳴響了,鐵門突然打開,一股緩慢,滯重,由男人、女人和孩子組成的人流從寬闊的大門口擁了出來。他們度過了勞碌的一天,知道明天的生活將同樣如此,他們必須這樣日復一日地活著。他們的衣服浸透了汗水,身上帶著絲繭中死蛹的令人作嘔的惡臭。 王源站在那兒注視著這些面孔,有點異想天開地想在其中發現那張老農夫的臉。可是他一定被一個妖魔吞沒了,就像他的土地一樣。他不在那股人流裡。這些毫無血色的城裡人,每天早晨從陋屋裡爬出來,晚上又爬回去。那個老農夫已到別處去了,他和他的妻子還有老水牛都走了。王源想,他們肯定走了,現在一定是在什麼地方過他們自己的生活,就像過去一樣的堅韌不拔。想著他們時,他露出一絲笑意,暫時忘卻了自己的痛苦。在回家的路上,他一直沉思著。他也要以某種方式尋找他自己的生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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