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世界名著 > 賽珍珠:大地 | 上頁 下頁
一四五


  警察局長派人通知王大,他的兒子企圖敗壞他獨生女兒的名譽,因此被他扔入了監獄,然後他就在家裡的廳堂裡坐等。王大家裡可是慌作一團,老爺完全昏了頭,失去了主張。他匆忙套上最講究的袍子,拿出了手頭上所有的錢,去賄賂警察局長,請求他的原諒。可局長心緒不佳,不理事,傳話說病了,誰也不見。送去的錢退了回來,王大又送了去。人家說局長不是那種受賄的人,他誤解了局長。

  王大心裡明白,人家是賺錢太少。正值麥收前,他缺錢,他得向弟弟求援。兒子在牢裡,他為此受折磨,可還得給兒子送飯、送鋪蓋,免得兒子再受苦。王掌櫃來了,王大和他太太都坐在房中,他太太也並沒有考慮那麼多規矩了,並沒離開。丈夫手撐著頭坐著,她則叩拜諸神,請他們明察她家中遭受的苦難。

  王大直起了身子,她用手捂著臉哭訴著。他從心底裡感到害怕,因為兒子竟落到了警察局長的手裡。王掌櫃泰然自若地走了進來,面容平靜,好像事情的因由他都不知道。其實,此事早已傳開,人人皆知,這種醜聞傳得最快了,人們沒有不知道的。他老婆聞聽後告訴了他,還幸災樂禍地說:「我就知道那女人的兒子好不了,就像他那不正經的爸爸。」

  王掌櫃靜坐在那,像個法官似的聽著那對夫妻的講述和對兒子的辯護。他得知哥哥想借一大筆錢時,就在思忖如何推卻。王大的老婆終於忍不住大聲地哭了起來。老二說:「不錯,跟各級官吏打交道,錢確實重要,可武力有時卻更有效。趁咱們還沒傾家蕩產,去求求兄弟。他現在是個大官兒,咱們求他出個頭,他可以在上面作作努力,讓上邊下命令給這邊的市長,市長讓警察局局長放人,他是不敢不聽的。」

  這可是個絕妙的高招兒,王大也許是一時昏了頭,怪自己怎麼就沒想到。他們當天就給王虎寫了信,王虎便得知了此事。王虎一方面把這事當成幫他哥哥,另一方面當它是檢驗他權利的好機會。因此他寫了一封措辭恰當、態度謙恭的信給省督,還備了禮品,派他的親信前往並責成一名衛兵護送,免遭搶劫。這位長官收下了信和禮品,思考了一番,認為只要放一個青年出獄就能籠絡王虎,是件不錯的差事。他毫無顧忌,一個小城的警察局長微不足道。他給了王虎一個回話,跟省長談了,省長向那地區的長官發了命令,那長官又向王家所在市的市長下達了命令。

  王掌櫃十分機靈,他用適當的錢讓每人都受了益。這時警察局長也接到了命令,王大兄弟辦事十分小心,他們深知人都怕當眾出醜,所以,馬上帶了厚禮去見局長,說了許多好話求他,裝作根本就是他們單方面作的努力,上頭的事一點兒也不清楚。他們打躬作揖地求他開恩,他終於隨隨便便、大大方方地收了禮,像是給了面子,然後傳令釋放那小夥子。在他回家前局長狠狠訓斥了他一頓。

  最後,王家兩兄弟盛宴款待了局長,小夥子又自由了,他的熱情也因監禁而降了溫。

  那小姐的熱情可是有增無減,仍然對父親鬧個不停,她父親也由於這次的事有點動心了,王老三那麼強大,王掌櫃又那麼富有。他派了個媒人去王大家,說:「我們也別再吵了,就讓兩個孩子成親吧。」

  一切都張羅著辦起來,行了訂婚禮,又為成親的日子定下了一個黃道吉日。王大和太太都興高采烈,新郎雖為這種突變感到莫名其妙,但又感到他原有的熱情已恢復了,他和那小姐都心滿意足,春風得意。

  對王虎來說,整個事件不足掛齒,他為自己在省裡明顯舉足輕重的地位感到洋洋自得。時已入夏,王虎自思,他一直這麼忙,春天又已過去,他只有再把擴張計劃推延到下一年。現在他已明白了自己的地位,而且密探們回來報告,傳聞南方正在打仗,但不清楚是什麼戰爭,以誰為首。他明白了他受寵的原因了,也明白他的部隊對省督的價值。他期待著下一個春天的到來。

  像以往一樣,王虎又把整個精力放在兒子身上了。那小子出來進去的神色極嚴肅,王虎欣賞兒子的沉靜,常盯著兒子細看。他對兒子那張莊嚴、年輕又帶孩子氣的面孔有說不出的喜歡。他研究著兒子的容貌,在兒子低頭看書或工作時,他常覺得兒子的高顴骨和嘴部的堅定表情十分眼熟。嘴長得不漂亮,但卻顯得很堅毅、很果斷。

  一天晚上,王虎突然發現兒子長得那麼像他的祖母,王虎的親生母親。對,就是像她。雖然他只清楚地記得她臨死時躺在那裡的模樣,這孩子紅撲撲的臉與她蒼白的面容當然不同。但王虎內心深深地感到,兒子像祖母一樣沉穩,有著像他祖母一樣的莊嚴,那嘴唇,那眼睛。王虎在兒子身上發現了這種遺傳後心裡更感溫暖,更加愛憐兒子,無形中他與兒子的關係更好了。

  【二十六】

  王虎的孩子是這樣的:該盡的責任他都會盡到,叫他做什麼就做什麼。他學習操演戰場佯攻,模仿老師示範的姿勢,馬騎得雖不像王虎那麼自如,可也挺不錯的。但他似乎什麼都不想做,似乎只是為了應付才做了這些事情的。王虎向老師瞭解兒子的情況,老師顯得很猶豫:「我不可以說他表現不好,他做什麼都達到了一定要求,並完全按要求去做,可是他從來不多做,好像心裡有個結。」

  王虎這下犯愁了,以前他就覺得兒子沒什麼大脾氣,輕易不生氣,什麼也不恨,什麼欲望也沒有,只是嚴肅、耐心地照章辦事。王虎知道勇士並不應該是這樣的,勇士一定要有血氣、有個性、倔強,同時又易發怒。他很發愁,怎樣才能改造兒子呢?

  一天,在教員指導下,兒子練瞄準射擊,王虎在一旁看著。教員下達口令後,孩子迅速、果斷地開了一槍。王虎看著兒子的臉上似乎顯出一種勉強應付差事的神色,而實際上他也許憎惡這一切。王虎把他叫了過來,說:「兒子,要是你想讓我高興,就專心些。」

  孩子飛快地瞧了父親一眼,手裡的槍還在冒煙,他的眼神十分怪異,張了張嘴像是要說什麼。王虎十分嚴肅地坐在旁邊神色異常嚴峻。那孩子移開了眼神,輕輕歎了口氣,慢慢地回答:「是,爹。」

  王虎看了看兒子,覺得有點傷心。他雖然外表很嚴格,心卻很軟,也不知道如何表達他的心跡。停了一會兒,他歎了口氣,默默地一直看到下課。兒子用詢問的眼光看著他,問:「我可以走了嗎,爹?」

  王虎發現兒子經常一個人外出,也不知道是去了什麼地方。他只知他指派的跟隨他兒子的士兵確在盡職。他用懷疑的眼光打量兒子。不知兒子是否去了他不該去的地方,他已經不是小孩子了。王虎突然覺得嫉妒起他來,於是壓輕聲音問:「孩子,你上哪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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