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世界名著 > 賽珍珠:大地 | 上頁 下頁
一四〇


  王虎對這種平庸、低微的願望嗤之以鼻,他嚴厲地說:「哦,我想我兒子該有比當牧童更高的志向。」

  然後他厲聲命令兒子注視著隊伍,看他們如何走步、如何轉身、如何舉槍射擊。孩子順從了,再也沒有看那小牧童一眼。

  王虎為他兒子的心願煩惱了一整天。吃飯的時候,他注視著兒子,不料兒子竟在低聲啜泣,王虎嚇了一跳,兒子生病了嗎?他站起身走近孩子,拉起他的手喊道:「你是發燒了還是怎麼?」

  小手又冷又濕,孩子連連搖頭,長時間以來他都不肯回答問話,即便他父親強迫也不行。王虎實在拿他沒辦法,只好讓豁嘴來幫忙,他又急又惱,這孩子,為什麼就那麼強呢?他沖來人喊著:「把這個小傻瓜拉出去,看看他到底怎麼回事。」

  孩子哭開了,他把頭埋在臂彎裡,臉藏起來哭著。王虎氣呼呼地看著他,差點也要哭出來了。他的臉抽搐著,手揪著鬍子。豁嘴把孩子抱走了。王虎等了一會兒,心裡煩躁,眼睛盯著兒子碰都沒碰的那碗飯。豁嘴隻身返回來了,王虎吼道:「說,都說給我聽!」

  那親信支支吾吾地回道:「什麼病也沒有,他吃不下飯是因為太孤單。以前他有別的孩子做伴兒,他想他娘、想他的妹妹們。」

  「他已經過了玩的年紀了,和女人在一起有什麼用,白耗光陰!」王虎一手撚著鬍子,在椅子裡扭動著。

  「不對,」豁嘴平靜地說,他知道主子的脾氣,並不怕他,「他畢竟還是孩子,和他娘還有妹妹們多接觸些有好處,要不他真的會生病的。」

  王虎沉思了片刻,一股妒火湧了上來,以前他也曾有過這樣的痛苦。那個被他殺死的女人又出現在他的腦海中,心裡一陣惱怒,她愛那個死去的強盜頭子勝過愛他。現在他感到嫉恨,因為兒子並不全心全意地愛他,還在想著別人。他是如此愛著他的兒子,處處想著他,可兒子卻不領情,竟還依戀著女人的溫情。王虎在心裡說,他憎恨一切女人,他一邊想一邊激動地站了起來,沖豁嘴嚷開了:「讓他滾好了,這樣軟蛋,要是他以後變得像他堂兄們那樣,我就當沒他這個兒子。」

  豁嘴輕聲道:「司令,你別忘了他畢竟只是一個孩子呀。」

  王虎又坐下,嘟囔了兩句,說:「算了,我沒告訴你叫他走嗎?」

  此後他允許兒子每隔五天左右去看他媽媽一次,在他不在的時間裡,王虎就無聊地啃饅頭,想著兒子現在在做什麼。孩子回來後,王虎就盤問他,好像親自看到和聽到了什麼似的:「她們在那兒幹什麼呢?」

  孩子每次都不敢正視父親的眼睛,常常說:「沒什麼,父親。」

  王虎還堅持要問,並提高了嗓門:「她們在玩呢,做針線呢還是幹什麼呢?女人嘛,就愛嚼舌根,沒有片刻閑著,正經工作倒是沒做多少。」

  那孩子絞盡腦汁,皺著眉,很費勁兒地、慢吞吞地回答說:「我娘用一塊紅花布給我小妹裁衣裳,大媽家的小妹妹老愛坐在那看書,我最喜歡這個妹妹了,她聰明伶俐,和她說話比和其他幾個說話有意思多了。她長著一雙大眼睛,辮子梳下來都過腰了,她看書的時間不很長,因為她坐不住,好說話。」

  這下王虎高興了,得意了:「女人嘛,都這樣的,她們天生就會說廢話。」

  王虎的嫉妒心很怪,他和家裡的那些人幾乎沒有親情而言。他哪個老婆那兒也不去了,看起來王虎就這麼一個親生兒子了。他那位念過書的老婆只有一個女兒,而那位不識字的老婆有兩個女兒。一年一年地過去了,王虎對女人的興趣直線下降,也許是他把愛都給了兒子。也許是兒子與他同住後他產生了一種怪癖,不好意思夜晚到女人那裡去。其它軍閥有錢有勢後就愛擺宴、搞女人,可他不這樣。他把錢花在槍上,槍和兵多多益善。他只留些錢防老,逐步積攢,以備災禍。他過得節儉、克己,只有兒子相伴。

  有的時候,王虎也會讓大女兒到他住的地方,陪陪他的兄弟,但只准她一個女子。頭兩次她母親帶她過來,也坐了一會兒。有她母親在,王虎很不自在,他覺得她在責備他或有求於他什麼,在她面前他總是很困擾,只好常常藉口離開。終於,她似乎不再期待什麼,他也再見不到她了,女兒要來的時候也是僕人陪送。

  一兩年後,她母親要帶她去學校念書了,女兒也不再來了。王虎很感高興,因為女兒到他儉僕的住所來擾亂了他,她穿著鮮豔,髮際戴著一朵紅紅的石榴花或白色的、芳香撲鼻的素馨花。而且她最愛在頭上搽又甜又香的桂花油,王虎最受不了那味道。女兒十分快活、任性,主意很多,他恨女人有這些品性,使他最恨的是,女兒的到來總是能給兒子帶去他給不了的歡樂,她一個人就能逗得兒子很開心。

  王虎感到,有了兒子後,他的心扉就對女兒關閉了。在她小的時候,他曾對她有過一絲激情,而現在消失了。她已長成了一個相貌出眾的姑娘,並終將成為一個女人。她母親準備把她送走,他為此高興,痛痛快快地拿出銀子。現在,兒子只屬￿他自己了。

  他不想讓兒子再這樣虛度光陰了。他對兒子說:「孩子,你和我都是男人,除了必要的請安外,別再去你媽那兒了。那些女人既無知又愚蠢,和她們在一起簡直就是浪費時間,你要跟我學習種種戰士的本領。我的心腹們能教你老的那套,屠夫懂得使拳腳,豁嘴會舞劍舞棒。新玩藝兒我也只是聽說過。我已派人去沿海為你請新的老師去了,他是在外國學的軍事知識。他首先教你,剩下的時間再教我的兵。」

  他兒子像往常一樣靜靜地聽他把話說完,王虎期待著他有什麼反應,但他仍不開口。只是問:「我可以走了嗎?」王虎點點頭,歎了口氣不知道自己這樣做是為了什麼,甚至不知道歎氣又是為了什麼。

  王虎教導和訓誡著兒子,一切都由他親自安排,除了吃飯和睡覺,兒子的全部時間都用在學習上。早晨要早起操演格鬥攻擊,吃過早飯便讀書,下午學習年輕新教員教的本領。

  新教員是個與眾不同的年輕人。他穿西式軍裝,鼻子上架著眼鏡,身材挺直、靈巧。他能跑善跳,會騎馬躍過障礙,還會使用各式洋武器。他有好多新型的高級武器。兒子學習時王虎總坐在一旁,雖然嘴上不說,自己也學會了許多見所未見、聞所未聞的玩意兒,這些武器與自己以前僅有的引以為豪的兩支舊式洋槍簡直沒法比。他認識到他對戰爭瞭解甚少,要學的東西很多。現在他常與兒子的老師長談至深夜,瞭解到陸、海、空等各種新型巧妙殺戮手段。王虎驚奇地聽著說:「我以前可真不知道外國人的殺人手段是這樣的高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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